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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节 孤身见驾


  “横槊迢迢涉河川,晴烟漠漠孤城边。万里云天秋风乱,不识长兄肝肠断……”

  “阿爸。我也会背诗。你先别背,听我背吧,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狄阿鸟狂悖的歌声和嗒嗒儿虎稚气的吟哦还留在沃阳。

  先头人马已进驻敞开大门的定襄。

  虽然这时候定边必定已经开始戒备,却不敢挑衅拒战,等兵马到定边城下,只一味紧闭城门,托词上报批准。

  不用上报,张怀玉就已经知道。

  他双目怒睁,大吼一声:“不可能,他哪来的五万兵?”而自认为“引狼入室”的一干部下,个个头重脚轻。

  监军最是没心骨,头一仰,背过气去。

  不光他们。

  秦纲也很快知晓。

  他抑制住内心之中的巨浪和惊恐,身前却是一群手舞足蹈的大臣。在他们眼中,山河已失色。

  山河转眼间失色。

  五万人,足够攻城略地,一旦在此时机,浑水摸鱼,直下林承,不啻于夏侯武律之祸,何况还不止五万人。

  王河奔腾,水泻千里。

  狄阿孝一夜间赶到风凌渡,大批的靖康军还没有来得及过河,就如风般焚烧了大批的辎重和船只,该支队伍行军的序列也被打乱,各部分混乱不堪,不得已,已过王河的军队不得不停下,近一步撕大破绽。

  这一时刻,史千斤也迎头赶上凤翔来的靖康军,一场决战约而同地展开。史千斤所部人马遇到凤翔来的军队已占据人数的优势,他反倒怕敌人据城死守,不予决战,第一时间投入全部步卒,让骑兵迂回敌后,截断这支靖康军通往城池的退路。

  靖康军队也毫不留情地迎了上去。

  一时间乱箭攒蝗,喊杀声震天,正面战场健卒如飞,两股黑压压的人流冲撞在一起,互相鏖战。

  凤翔一方来的是朝廷精锐,战力不可小觑,一时陷入鏖战。

  史千斤须发张舞,杀得兴起,持大戟短刀,振马直入,搅和得身前肢体横飞。

  三十余精兵紧随其后,一起荡开一个缺口,直入中军。

  史千斤杀着、杀着,眼看敌兵稀少,正要翻身杀回,不料见一将率十余骑兵迎面奔来,正撞见,眼看狭路相逢,当下大喝一声,持戟直入,交马一个回合,戟上多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他回头去看自己的战绩,见那人衣甲鲜亮,想必地位不菲,便收起短刀,挑起人头持着驰骋:“敌将已死,敌将已死。”

  转眼间,靖康防线便溃。

  史千斤以为此战已成定局,放声大笑,停在战场上,挥舞兵器指挥部众向前。不料随着大呼大叫的督战队扬着刀片子压上来,靖康军竟然再拉防线,败兵纷纷回头,与高奴军混战一处。

  大战到了傍晚,尸体遍野,靖康军竟然一而再地挺了下来。

  郎将王智晖不但不打算回城,反而盘旋大战,沿着一片树林往王河边靠去,想必他判断这样会离风凌渡来的人马近些。

  史千斤眼看骑兵虽然抄追过去,然而到了天黑,两边都会无力再战,只能各自收拢人马,心中大急。

  随着开阔的河滩展现,一段河沿岗上伫立了一排骑士。

  狄阿孝望着漫山遍野的走丸,叹息说:“史千斤还是用骑兵用的不好。”

  他拔出马刀,笑着说:“就让我们的加入结束这一战吧。”说完,带领骑士们呼啸而下。

  为数不多的铁骑竟然分成七八支,转眼分各个方向倾泻,冲入震骇的靖康军中遍地开花。

  风烟中,一支靖康骑兵也在接近战场,最后冲进战场,汇合了千余残兵。

  残兵中为首的王智晖头盔不知道丢到哪去了,缠着一抹白布,血渗红了一半。

  他一见来人,扑上去就是嚎啕大哭:“殿下呀。援兵呢?”

  见那少年摇了摇头,又一次嚎哭:“没有援兵,殿下怎么还敢来?我们这是被围了,被围了呀。”

  少年面色冷峻,翻身下马给了王智晖一巴掌,大吼一声:“你个没用的东西。”

  他环视四周,把伤的,颓废的都从呆坐着盯得脸皮发烫,就是众人以为他要倾斜怒火的时候,他仅仅是大声说:“说什么都没有用,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把人马召集起来,都给我唱我们雍人的歌,唱我们关中的歌。”

  王智晖怀疑自己被打昏了头,反问:“唱歌?”

  少年说:“对。唱歌。都给我唱。岂曰无衣,唱。”

  随着他的提头,歌声由微弱慢慢转大,王智晖满脸通红,大声说:“对。对。战至现在,士气低落。唱。”

  歌声汇集了无数人的声音,最后竟然星星点点响在各处。

  狄阿孝烧了一堆火,听着逐渐蔓延的歌声,轻蔑地一笑,递了一壶酒给史千斤,说:“他们打输了,打得歌也唱得跟哭一样。想借以鼓舞士气吗?把战争也想得太简单了。王之兴师,修我戈矛,他靖康皇帝是王,我也是王,他修他的,我修我的。”

  史千斤长饮之后,哈哈大笑说:“是呀。这跟打架打不过的哭了一样嘛。”

  然而歌声越长越悲,也越长越雄壮,不自觉地听在耳朵里,史千斤竟然发现什么往自己的心肺了钻,转眼工夫,竟泪光盈盈。

  他镇守边关多年,好像往昔、袍泽故人都活了过来,或浴血奋战,或静静看着自己,顿时脊椎透出一丝冰凉。

  还在搜寻敌兵的高奴兵慢了下来,有的人竟然不走了,抓住兵器站着,两眼在黑夜里望着,闪闪发亮。

  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喊道:“孤是皇帝四子理,受父皇诏命,来此宣读父皇旨意,不了来晚一步,悲剧已经发生。关中的父老乡亲们,你们听到了吗?听到了就替我喊出来,让没听到的人听到,我父皇他老人家说了,时逢战乱,朝廷积弱,保护不了自己的百姓,很多边民流落在外,这不是边民自己的错,是他的错,不能按往律治罪,万望你们不要助纣为虐,同室抄戈。他还说了,将士在外作战,外无援兵,内弹尽粮绝,将士不得已投敌,非将士之过,重归于国,皆赦免之……”

  竟真的有人传音筒一样跟着喊了。

  黑夜里还有人大哭,嚎叫着喊:“痛心呀。都是吃一河水的父老兄弟,为何我们要在这里厮杀呢。我看到了邻村的大牛,他冲我笑,我却一刀杀了他,啊,啊,呜呜。”

  正要添火的狄阿孝,手中树枝“砰”地折断,他猛地起身,黑着脸说:“传令下去。凡有喊声处均敌人所在,杀无赦。”

  史千斤老于行伍,连忙说:“大王。万万不可。”

  他大声说:“快。大王快传令收兵,我们退回洛川北部,否则人心离散,一败涂地。”

  狄阿孝醒悟过来,同意说:“鸣金收兵,赶紧撤走。”

  虽然高奴再一次获胜,但秦纲也从几次的战况反馈中得到一些情报。

  他最大的忧虑还不在这儿,东夏勤王而来,但来得太邪,兵力太多。

  当然,如果说这已经是件坏事,那还不算太坏,坏在东夏与高奴之间存在默契,东夏与高奴存在默契也还不算太坏,就怕高奴和东夏一举联手,一举联手还不算最坏,如果高奴、东夏和陈朝三者均达成了什么协议,那才是最坏的局面。张怀玉上书请罪,但他只认自己的罪,别人的罪半点不保留地还到别人头上,他表达自己的意见说,狄阿鸟若悍然出兵五万,一定不安好心,而且是倾尽全国之力,要防患未然,就要把消息放给高显,而高显绝不会放过,一定会出兵,这样狄阿鸟接到后方的消息,就会星夜撤兵。

  秦纲觉得可行,照准。

  与此同时,他派人前往定边叱责狄阿鸟,探寻其真实用意,也刺探所部虚实;令张怀玉放过虚张声势,到处兜圈子的鱼木黎部——这一部分虚兵已被朝廷识破,倾白登山边军,摄狄阿鸟所部东北。

  林承离定边不过两日,使者到,张怀玉也骑快马到,但狄阿鸟也没有闲着,他打马围绕定边转了一圈,威胁完守军,就让人撑起十七、八杆横幅,均写着:“勿使亲者痛仇者快。”又令人拟移文发往各处。

  移文的内容不再隐瞒他与高奴王的关系:“高奴王鱼木氏,实出孤家,吾阿弟也,幼失教于父兄,父早逝,为长兄论,孤之罪大;其长心有向学则晚矣,故虽慕亮节,却性情莽横,教喻多昔,后常悔悟……”

  意思是说,高奴王虽姓鱼木,实际上出自我家,是我的弟弟,小的时候不学习,因为父亲死得早,实际上是我没有教导好,长大了有心向学,虽然羡慕人家的高风亮节,却已经养成了莽撞无礼的性格,但是你要教育他很多天,他一旦醒悟,就会后悔自己的言行。

  移文又说:“上皇妻女于孤,除却臣节亦孤之半父;一为半父,一为幼弟,吾半父置于幼弟仍半父,吾幼弟置于半父仍半子,均至亲不渝。由是而论,弟虽持戈索兄父之地无状,亦以和善。上皇战胜执之子,凡此不知死伤几许,亦为天下不慈,故不善;上皇战不胜,弟狂悖为祸,亦不善;仇敌外候,而亲者相戮,违失天下。为之善,孤思而得之,故倾率海之民十余万劝之,阻父之不慈执子,子之不孝抗父。悠悠十万口,涕至理,临王河水之可饮,理书南山则竹罄,终一日必使亲和。”

  这是说,皇帝把女儿嫁给了我,不论臣节,那是我半个父亲,一个是半个父亲,一个是小弟,我的父亲不也是我弟弟的半个父亲,我的弟弟不也是我父亲的半个儿子?都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人。

  所以说,我弟弟拿着兵器给我的岳父要地无礼,但还是和解为好。

  父亲战胜了儿子,不说将士死伤多少,也是不慈祥的表现,所以不好;父亲战不胜儿子,儿子祸害千里,也不好;怎么才能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呢,我想来想去想出了办法,所以率领边远的百姓十数万劝架,阻止父亲抓住儿子留下不慈的把柄,也阻止儿子不孝对抗父亲。十万张嘴,一嘴讲一个道理,把道理写到南山上,南山上的竹子也写不完,以这十万张嘴,劝一天的架,肯定能够劝架成功。

  张怀玉来了,狄阿鸟不见,让人塞了他一份移书自己看,他看了直想吐血,这人家关系理的很顺,皇帝是他半个父亲,他的弟弟也是皇帝的半个儿子,为了不至于父子相残,人家不是带了数万大军图谋不轨,而是带了十万劝架的嘴,在王河边哭着劝架,劝累了就喝王河的水,直到双方和好。

  无可奈何之际,他只好在营外大骂:“天下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人么?”

  林承的使者来了,狄阿鸟却没有避而不见,带着他遍观军营,说:“你回去转告陛下,孤是来劝架的,怕两边都不当孤一回事,故而带了许多人来。但是这些人多数都没带兵刃,都是妇孺,不信你看看。”

  他也吐露出忡忡忧心,说:“若这定边再不识大体,挡着不让走,我就只好在粮食吃完之前,劝架来不及之前拔城。”

  林承方面的使者无论如何声色俱厉,见他都死咬这个理,说自己是老粗,只知道这些道理,别的也闹不明白,也哭笑不得。

  林承方面的使者回去,将这儿的情况告诉秦纲。

  秦纲怎么不能不知道,这家伙号称领十万边民来调解,肯定要站在高奴王一边,却也对这样的无赖无可奈何。

  正巧,狄阿孝派来求和的人被羊杜送到了林承。

  谋划了攻心之战的羊杜回来禀报情况,听秦纲让使者一一描述,建议说:“定边虽固,却被抽调一空。万一他打进来?既然他拿出无赖的手段,不妨陛下以彼之道处之,干脆在太原议和,说他肯孤身入太原,就让定边为十万人敞开道路。”

  秦纲想也不想就苦笑:“定边还能阻他一阻,大方地放他进来,他若只是骗着进来,咱们岂非不智?”

  羊杜不语。

  秦纲幡然醒悟,骇道:“你是说他喊的兄弟同心都是屁话?他不入定边只是寻个借口,真正的用意是要劫掠边地?洗劫一番就回东夏?以免后方根基不稳?若是这样也好。太原新城刚修,可作固守,屯于坚城之下,后方不稳,他当真不在乎么?”

  羊杜点了点头,说:“他被流放雕阴,却不去高奴,高奴人为了让陛下杀他,隔岸喊要尊他为王,他们兄弟难道当真那么相亲相爱?眼下他后方不稳,却倾兵而出,怎么可能是为了呼应高奴,非是要挟朝廷,或洗掠边地,或者开出岁币、割地条件……这两者,陛下均不可为之,那么只能放他进来,看他敢不敢进来。一旦他进来,我们就封死他的退路,看他后方还要不要?”

  秦纲心里踏实了一些。

  拒不能拒,也只能冒一冒险。

  他转开话题问:“高奴王不是说他要议和?他当真要议和?”

  羊杜说:“已由不得他。他提出的条件极多,要朝廷割让上郡给他,资其岁币,茶叶,布帛,粮食……但是我们愿意与他谈,他军心就会乱。”

  秦纲点了点头,同意说:“准了。”

  其实,狄阿孝的军心已经乱了。

  狄阿孝连夜撤兵,天明在洛川南部清点人数,发觉不见的人马不多,这才放心,但一想起深夜低悲的歌声,停滞的军队像梦魇时手脚不听使唤,他就心有余悸,眼睛不自觉眯成一道缝隙,透出缕缕杀机。

  为了消除影响,他一反常态,派人劫掠好几个镇子,借以宴请立功将士,讨论是否到了议和时机。结果将领们不知道是试探,都觉得可以议和,到不到时机都可以先提出议和看看。

  于是,他心里更加不安。

  夜晚起风,酒宴在他一味的沉默中很快散了。

  他心头隐隐涌起一阵后悔,好像狄阿鸟带着戏谑在他耳边反复地重复:“你兵源以雍人居多,一定要记得尊王攘夷……”

  但同时,他心里更多的是羞愤和怨气。

  好几年了,他一个可算是马背长大的儿郎,压制住内心中隔阂,惩处恶霸,礼贤下士,劝农桑,与人同甘共苦,自以为自己兴师,百姓乐于从战,却没想到,到头来一首歌把自己的努力都唱散了。

  忘恩负义的中原人呐。

  要是一个两个,非剐不可,这却是一支军队,就连阿哥的外父,得自己多少器重?也一样闷闷不乐。

  把襄武军放在身边太不安全了,也不能让他们回高奴,毕竟自己将兵在外,高奴也不安稳,容易生变。

  该怎么办?

  天亮让襄武军逐渐北移驻扎?就说这样做更有利于议和。

  拖上几天,等一等狄阿鸟,不信他不来。

  他要不来,也确实到了议和的时候,他要是来了,合兵一处,未必不能侵伐关中和登州。

  对,就要这么做,不但要这么做,还要从襄武军中抽出几个人来,真的去靖康营中议和,议和的条件要苛刻一些,尽量激怒靖康,让靖康朝廷杀掉他们。

  要是朝廷果真一怒杀掉他们,就意味着绝了人的念头。

  他想到这一节,便立刻下令,天一亮,就把人派了出去。早晨去,中午回,襄武军还没有来得及摆出议的诚意北移三十里,就给回来一个,只一个,回来的也不是传达议和条件,而是一路哭哭啼啼:“他们都被请去喝酒吃肉,就给我一个黑窝头,说我不是雍人,享受不了这待遇。后来说是要送他们去林承见皇帝,惟独不能送我过去,赶我回来了。我也是雍人呀,凭什么说他们是,说我不是呢?”

  围了很多的襄武军,不少都是他认识的同乡,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反复问这些同乡:“你们不都知道我是什么人的么?”

  狄阿孝恨不得一刀挑了他,却还是得接见,假惺惺地安慰说:“不要给人说这些傻话了,靖康朝廷是在骗你们,给出他们善待雍人的假象。要是真的在乎雍人,也没有必要只在乎我们去议和的?难道乡下的农夫他们也待为座上宾?把你撵回来,你就不用上他们的当,受他们的骗?”

  那兵当着他的面,头一低,不敢吭声,然而一走出去,见了熟悉的同袍就又说:“大王说朝廷在骗人,我看不像,朝廷真的很在乎雍人,说他们打仗厉害,咱们雍人中像他们那样的勇士越来越少,如果……”

  后面一句,他自己也觉得不妥,就不说,但私下却讲给了自己的同村:“朝廷的人说,如果像咱们这样的雍人勇士回归朝廷,一定会得到重用。”

  当天朝廷只是压上军队,也没进攻。

  狄阿孝让襄武军北移,自己领射骑军抵御,然而襄武军脱离了视线之后,就都在一起公开议论此事。

  渐渐开始有人说:“鱼木大王是外族呀。朝廷和他结盟,他却调转刀口,向朝廷开战,现在陷我们于不义。”

  ……狄阿孝也不是傻子,让内线混在里头,知道得很清楚,却又无可奈何。杀人?压下去这声音?免得再传?开玩笑,这是乡党军。他们基本上都是北地兵和雕阴兵。亲戚连亲戚,朋友有朋友,本来他们还只是说说,可要把他们揪出来杀掉,那还不兵变?他虽然把希望寄托在狄阿鸟的到来上,但生怕狄阿鸟不能按时来到,不由后悔自己开出的条件,使得自己短时间内议和没有可能。

  秋风带走了白日的喧嚣,只留下天籁,越刮越大,也将掩盖外界的一切,但他知道,一天一夜已经过去,通过这一战摸清楚主力所在的靖康军有足够的时间做出调整,正步步进逼而来。

  敌方的军队进逼,自己的军心却极难预测。战场倒戈也未必不会。

  看来也只能议和了。

  心有不甘也没办法呀。

  朝廷颁旨议和,地点定于太原,使者从太原赶到,狄阿孝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在太原议和,但军中情况已不乐观,与朝廷争论在哪议和更是要花费大把的时间,在几经周折中,一旦情况有变,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等不起,只好让步允诺。

  允诺之后,议和却以谁为人选呢?自己是去不了,身旁再无合适的心腹,想让毛芹去,实在不放心,以毛芹的年龄和阅历,在家出出主意才行,到了朝廷那儿,遇到威逼利诱,当真顶得住?

  想来想去,脑海中还真浮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虽和毛芹一样年轻,却冒过白刃,可以主生死之事,尤其是微妙的身份,必能带来意外的收获。

  想到这里,他有了主意:对。就让他和毛芹一起去。

  于是,他这就把人定了下来。然而一送人过河,河对岸来了消息,狄阿鸟率兵十余万兵临定边,随后,狄阿鸟的书信也到了。

  狄阿孝的意志已经死灰复燃,然而拆开阿哥的书信一看,竟要自己立刻返回高奴,提防有人渔翁得利,当场把信扯成片片。开玩笑,靖康才是陈国的大威胁,自己站到陈国一方,打打合合,陈国会放着仇人吃亏不乐,不跟着出兵靖康,还要袭击自己的盟友?

  狄阿鸟到底是来干什么来了?

  他该不是真的认贼作父,娶了公主,当皇帝是岳父,跑来劝架吧。

  其实消息有点滞后。

  这个时候,定边已经敞开城门,放狄阿鸟进来。官路上,无数的车帐马匹,成群的牲畜首尾相连,绵延几十余里,各种各样的人骑着马行走,一股一股的土烟,让天上的太阳都丧失了光芒。

  沿途的靖康百姓都惊呆了,不少人张大嘴巴,一边想弄明白这一支队伍究竟有多庞大,一边认同狄阿鸟的号称“十万”,不然,决计不会这么长的队伍,这么多荷实的大车。代表内廷的官员一道一道来接,狄阿鸟也一道一道地给别人读自己的移书,再到后来,嗒嗒儿虎都会背了,狄阿鸟一声不吭,嗒嗒儿虎坐在阿爸怀里,咿呀,咿呀地背移书。

  百姓们大多都是愚昧的。

  他们渐渐相信狄阿鸟不是来打仗的,兼之狄阿鸟每到一处,均先约法三章,反倒慢慢围在官路上。

  他们有看热闹的,有想见见番邦东夏兵长什么样的,也有想看看博格阿巴特,东夏王狄阿鸟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的……在民间传扬:东夏王重情义,千里只为来劝架。他们觉得狄阿鸟太有人情味了,真是亲戚打架,夹在中间的当事人劝,劝不住,干脆带上足够的人,到跟前来拉架。

  一日日往太原,侍臣一日日焦急。

  他们整天围在秦纲身边发愁:“杨雪笙干什么吃的,眼看东夏兵临城下了,高显怎么还没有发兵的动静。”

  他们这是活冤枉人呢。

  别说备州一方,就是秦纲都觉得没来由。

  你把消息放给别人,别人是不是有个打听的过程,别人打听了,要出兵,是不是要有出兵的准备?关山路遥,就算别人已经出兵了,谁又插双翅膀回来报信?消息也不得往上两天三天的?

  狄阿鸟行军不算快,但也不算慢,一天二百余里。

  他觉得声势这么浩大,朝廷肯定有诚意与狄阿孝议和,因为狄阿孝的小打小闹,相比之下,已经可以让朝廷忽略。

  朝廷肯定是想尽快安抚住狄阿孝,回过头来关注自己。

  至于狄阿孝那边,就怕他一见自己来,有了壮胆的理由,又不知深浅地乱抻劲儿。他现在还能抻劲吗?说不定陈国早已厉兵秣马,图谋高奴,一时没有动手,那是让狄阿孝可着劲大战朝廷,等着两败俱伤了,再坐收渔翁之利。

  一旦议和的消息传过去,陈国也该真动手了。

  为了让狄阿孝认清形势,定边门还没敞开,狄阿鸟就派人送过去封书信。

  这一路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巧妙地化解了这场危机,至少明面上是的。

  一路招摇,人马已经到了太原。

  站在城墙上,朝臣都两股颤栗,他们那么远远一望,东夏人马全奔太原城来,全集中于太原城下。

  秦纲一边让人谨防门户,一边让羊杜派出一名中郎将领三千禁军邀请狄阿鸟入城。

  银甲白羽的三千铁甲接上来,要接狄阿鸟一个进太原,肯定也是朝廷在脸皮上下功夫了。

  人家来了十万人,攻太原都有可能,给你们造成了莫大的威胁,凭啥进城变主动为被动,给你们去做人质?

  你们却厚着脸皮派了三千人,来押领头的回城做人质,这厚脸皮的程度到什么地步了?

  梁大壮这样的老实人都看不下去了。

  他嘛,农民,只允许自家大王脸皮厚,不允许旁家有第二个脸皮厚的,不等狄阿鸟知道,就骑马上去骂阵:“一群摇白尾巴的无赖子,接个屁的我家大王,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跟着你们进城,要不要脸?也不怕我们十万人吐口水淹死你们。我说了,滚你们的蛋,我们大王不进城。”

  随后朝廷又派了使者,这次见到狄阿鸟,以宣慰为理由再召,辩诘说:“夏王狄飞惊,你不愿亲者痛仇者快,率民来劝架,如你所说,皇帝也不忍心看你风餐露宿的,着你进城移居别馆,持中正论,为议和计。”

  狄阿鸟听了哈哈大笑,说:“当我不是真来劝架?劝架就是劝架,还能心虚不敢进城?我却是要进城觐见皇帝陛下。”

  他执意要进,马耳朵菜等人都恨不得去抱他马腿。

  梁大壮哭得眼泪兮兮的,从吴班那儿讨了话,劝告说:“大王不进城,我为刀俎,他为鱼肉,大王若进城,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了呀。你怎么能够为了一点虚名,就要进城呢?倘若朝廷当真要对大王不利,追悔莫及。”

  狄阿鸟铁了心,一意孤行,拉了他劝两句,叹气说:“少嚎丧。我不进城,那就是与朝廷开战了,你知道么?众人跟着咱们鞍前马后的,我岂不要为他们讨些财物而回?”

  吴班给了梁大壮话,自己却默然不语。

  梁大壮理屈词穷,回头找了他,他只好开口:“大王陈兵在外,也是可以要财物的。”

  狄阿鸟只轻轻给他摇摇食指,就轻描淡写说:“阿班。你知道的。再说了,朝廷派了三千亮衣裳的兵疙瘩来接我,岂不是造出声势,却又觉得我不会进城?我怎么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能够猜透的?当孤狄阿鸟畏惧不敢?孤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一骑独行。”

  他骑马就走。

  手下文武全跟着劝阻。

  部落的酋长、首领、贵族本来想看笑话,此刻也蜂拥谄媚:“大王。你不能入城,没了你,我们就像没骨的绵羊,无桨的桦树船,无心的核桃木……身处中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就是再伟大的英雄,也应知道狼陷群羊,不敌万军的道理。”当然,不少人心里在想:进城,你赶紧进城,进城了,你这些部下还看我们看那么紧?怎么也要劫掠些财物吧,咱不能白来一趟吧,万一白来了呢。

  狄阿鸟又一阵大笑,他下达军令,安排妥当,斥退一干人等,抖着马缰迎面独行。

  尉迟秉骑马飞奔上来,手持长槊,虎颜喝道:“大王。可容某与您一道?”

  狄阿鸟歪着身子指一指羽林军:“孤本要锻炼小儿,独入一回,你想跟孤一道扬名天下也好,便让你占此风骚。”

  参随、卫士纷纷飞驰过来,狄阿鸟赶不走,只好任他们一起,自己则低下头问嗒嗒儿虎:“阿虎。前面的军队威武不?”

  嗒嗒儿虎点头说:“威武。帽子都插上白羽毛。”

  狄阿鸟又问:“队伍整齐不整齐?”

  嗒嗒儿虎扭头看看身后,从眼睛尽头到跟前,赶牛放羊一样,瘪着嘴说:“比偶兵排排齐。”

  狄阿鸟又问:“杀气腾腾,像是冒过白刃的吧?”

  嗒嗒儿虎点了点头。

  狄阿鸟凑在他耳边说:“阿虎。你看周围的阿叔、阿伯不让阿爸去,阿爸却一人敢去,你自己敢去不敢?”

  嗒嗒儿虎摇了摇头,随后一个激灵,又连连点头。

  狄阿鸟脸上流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问:“阿虎。到底敢不敢趟过去?”

  嗒嗒儿虎鼓起勇气说:“敢。”

  狄阿鸟笑道:“阿爸今天就带你趟过去,翌日你懂事了,自然会记住,智与勇,巴特尔缺一不可。虽千万人,吾往矣。”

  麻传甲驰马在旁,眼看越来越接近,三千羽林军杀气腾腾,骑兵立高,步兵铺展,刀枪如林,明晃晃在眼前,不由一阵尿意,抖颤地喊:“姑爷。”

  狄阿鸟扭过头来,只淡淡地问他一句:“几十几岁了,当真不想趟这么一回,留个记忆么?”

  麻传甲勒勒战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姑爷是大大的英雄,陪着您,老奴死而无憾。”

  狄阿鸟举掌在上,大声说:“进城。进城后谁不吃一斤牛肉,满饮三大碗酒,手心无汗,以后就不要说是我狄阿鸟的人。”

  狄阿鸟进城,确不是朝廷所能想,但谁都知道,狄阿鸟敢于入城对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无不惊喜交加。

  狄阿鸟不傻,他的进城,那不意味着太原城下不会发生一场战争,也表示他不会公然勒索?

  惊喜归惊喜,整个儿措手不及。

  狄阿鸟到了三千羽林军阵前,中郎将周琛才知道,半信半疑上前拜见才敢肯定,当下不敢迟疑,飞报城中。

  既然说是接人而来,飞报之间,他哪有借口让人等候的,便下马揖了几揖,宣布保护东夏王进城。

  说是保护,其实是让人马敞开道路,夹并而立,作为欢迎。

  三千人马来时并没有过多安排,这一入城倒是怕冒出个仇隙将狄阿鸟吓退,机会顿失,他都想自己打马直奔前路开道,但是一想自己是四品官秩,依照靖康三品以上官员与子王同等,不必行礼的礼制,担心有失国体,就紧急叮嘱自己的亲卫前面开道,而自己陪同狄阿鸟一路前行。

  狄阿鸟马行甚快,前路只好在让开的道路上飞驰喊报。

  走急了,刀枪立于两路,明亮亮一片花白。

  到了某些地方,士兵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急急让开,好像大海突然塌陷下去,漩涡翻腾,让出一条直往龙宫的道路。

  一路上,狄阿鸟身边所随人员并辔驰走。

  他们渐渐为自己的壮举义气奋发,觉得在这刀枪林里耀武扬威确实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与成就,随着越走越快,再见两路都在避马蹄扬起的土尘,有人开始耐不住心中的酣畅,尖叫着在马上起伏不定,时而吊在马屁股炫耀骑术,时而探在外侧抓一把,像是去捞人一般,吓到了人,再得意地怪叫几声。

  这绝对是一种内心深处抑制不住的嚣张。

  他们成了一群来自草原上的天骄,自由自在在蓝天白云下驰骋的骑手,带着无拘的性格和张狂。

  狄阿鸟也在得意。他把这些骑士们当成了自己性格的延伸。

  他自己其实也有这样桀骜不驯、张扬的一面,随着事业的逐步建立,开始收敛自己,越发表现出威严的一面,但还是喜欢具备这种性格的同龄人。张铁头就是一例,每当张铁头耀武扬威,装虎成猫,别人菲薄议论时,他就会说:“他张扬点儿有啥不好,张扬能说明品德吗?他要是自己都觉得低人一头,怎么领兵打仗,坐镇一方呀。”

  其实张铁头,少年农民无赖,从军时也老实巴交,夹着尾巴,那个性也都是后来才有的,谁说这里头没有他狄阿鸟的影响。

  尤其是今天这种时候,兵马簇拥,刀枪如林,自己领了一群笑傲而过的骑手,那还不说明麾下英雄多?

  他要多得意有多得意,但是历练多了,嘴里还是会谦虚一二句的,不停给周琛道歉:“孩儿们野惯了,没规矩,千军万马中也都这样,这一走起来,也忘了是什么地方。”末了,还不忘往死里打击周琛一下:“你练得兵好呀。有杀气。刺激得他们有点兴奋。”

  周琛下马撞死的心都有了,心说:“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有这样夸兵马杀气的吗?”

  接到禀报,太原城里已经大乱。

  靖康朝廷的官员看着强忍着不动声色的秦纲,以为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一边拍马屁,一边议论狄阿鸟。

  底层官吏可是早已抑制不住,纷纷涌上中城的城头上,要看放弃十万兵马谈笑进城的狄阿鸟。

  其实还远着,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闲来无事,竟然在里头找到几个翘脖子的宦官,纷纷压低声音议论:“看。皇帝也派了身边的人来等着了,心里肯定也玄乎着。你说这博格阿巴特到底是英雄虎胆呢,还是记得皇帝予他的恩情?竟撇了十万大军,进城见驾。皇帝不会等他一进城,就抓起来杀了吧。”

  当然,议论不限于这一说,还有人断定狄阿鸟是假进城,寻找借口,半路上会出事,然后以这个借口掉头折回去。

  那马报奔驰着,喊着。

  许多平民也听说了。

  但他们却忘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忘了如果爆发战争,自己这些无辜的百姓首当其中,所议论的开头就是:“如果我是狄阿鸟……”

  他们都苦苦等待。

  等待看到这位名扬天下的人物。

  也是想等到结果。

  苦苦等待,脖子都翘酸了,却还是等待不了。

  真像他们议论的那样,半道上出事了。

  在狄阿鸟一行趟出兵阵,走到三千羽林军前面时,斜着驰来一骑,马上小将张弓搭箭,另有一人持戈马下,奔走疾呼:“贼子休走。”

  倏地事情就到跟前了。

  事发突然,一时间周琛都失了机,气都没回过来,张皇恐惧地看着一支长箭挟着风声,朝狄阿鸟射去。

  眼看惨剧不可避免,要么狄阿鸟被射杀,一场大战爆发,要么狄阿鸟受伤或无事,绝尘而去,找到借口翻脸不入城,他“啊”了一声大喊,眼睛不自觉闭上了。

  尤其狄阿鸟乘坐的战马架了连鞍,抱着个爱子,射伤射死难免,不死不伤,只怕受到的惊吓也更大。

  然而他再一睁眼,气急败坏:“给我上,砍了。砍了。”

  狄阿鸟的身影还在,也真的受了伤,大概是为了护爱子,侧身受了一箭,此刻回过头来,两只眼睛射出针刺一样的光芒。

  尉迟怒吼一声,立于狄阿鸟前,其余骑士纷纷簇拥向狄阿鸟,一时间虽未作他动,但似箭已在弦上。

  那二名刺客还是一走一驰而来,周琛的亲卫们已感受到周琛要倾泻的怒火,一起迎上。

  狄阿鸟是为了护嗒嗒儿虎受了这一箭,虽然并不重,血却淋了嗒嗒儿虎一头,嗒嗒儿虎抬着惊恐的眼睛往上看着,本能地往阿爸的怀里缩。

  狄阿鸟搂着嗒嗒儿虎,也在恨这一箭。孩子们的胆量,那是要一步一步地培养,猝然来了这么大的惊吓,有可能会让孩子吓破胆量,从此胆小。

  于是,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掉头回来,就温和地笑着逗孩子:“嗒嗒儿虎,你难道怕了吗?该不是怕了吧?我的小巴特尔,你哭了?”他把嗒嗒儿虎眼角的几滴眼泪揩掉,慢吞吞地说:“长箭可以射伤男儿,却无法摧毁男儿们的意志。你还小,还不算你是男儿,要哭你就哭吧。会有长大的一天。”

  麻传甲心急如焚:“姑爷。你别说了,赶快下马裹一下伤……”

  狄阿鸟就想让爱子感觉到一种熏陶,表现得坦然自若,一摆手,怒叱:“老麻。你上没上过战场?”

  嗒嗒儿虎倔强地说:“我没哭。我心疼阿爸。阿爸你裹伤。我不害怕。”

  狄阿鸟惊喜交加,弯腰亲了他两口,这才从马上下来,眼看麻传甲冲过来裹伤,就把嗒嗒儿虎抱下来,问:“腿又麻了没有?下来遛遛,别怕,我看着你遛。”

  这紧张的环境,骑士们都在身边打着转,警惕刺客,警惕周琛,马腿有一脚没一脚地乱踢蹬,他竟然让嗒嗒儿虎遛遛坐鞍上坐麻了的腿?麻传甲简直不知道该先为他裹伤,还是先捞孩子。

  嗒嗒儿虎却真的晃晃两条腿跺脚。

  他用小手拉着狄阿鸟的衣甲,让狄阿鸟蹲下来,口中说道:“阿爸。你蹲下来。偶给你裹伤。”

  狄阿鸟笑得什么都忘了,冲麻穿甲吆喝:“棉布给他,给他,让他给我裹。”

  麻传甲气得直跺脚,真想把棉布扔狄阿鸟脸上,但还是把棉布给了嗒嗒儿虎。

  狄阿鸟坐到地上,拔掉长箭,“啊呀”一声吃疼,再脱出胳膊,嗒嗒儿虎连忙用胖胖的小手按着血口,安慰说:“阿爸不疼。”其实臂甲保护得很好,箭只是扎进半指不到,如果是战场上,确实停下来包扎的功夫都没有。嗒嗒儿虎瞪大眼睛,看着伤口,吹着气,笨拙地扯着棉布往上按。

  狄阿鸟知道他不会,就在一边教,说什么“不给阿爸上点伤药呀”之类的话。

  周琛却下了马,往来见狄阿鸟,被骑士们挡着不让靠近,在外面着急死了,眼看刺客也已经束手就擒了,他改变主意,没有让就地砍了,而是高喊:“王爷。王爷。刺客抓住了,抓住了,交给您来处置。”

  狄阿鸟就给麻传甲说:“给尉迟秉说,让他和他的人带刺客过来吧。”

  周琛先进来的,歉意万千,连声说:“实在不知刺客混在军中,王爷若要怪罪,拿小的过问,小的没有二话。只是这伤,严重不严重……”

  他要献殷勤,凑上来就要去裹,被麻传甲一把捞住。

  麻传甲冷冰冰地说:“没看着吗?不让。让他儿子在他身上练裹伤呢。”

  狄阿鸟笑道:“老麻。你少跟老子阴阳怪气的。教子之心拳拳,岂是你能明白的。”

  周琛知道自己差点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连忙揩汗,然而朝麻传甲瞅一眼,倒是吃不透这是何人,对狄阿鸟可以用这语气说话。

  麻传甲却也是担心狄阿鸟的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姑爷。不是我不顾你面子。裹半天了,裹住了没有?”他又问:“嗒嗒儿虎,你再不让开,情等着你阿爸血多不够留了。”

  嗒嗒儿虎也明白过来,手舞足蹈,哑着嗓子喊:“阿爷。你快来帮偶呀,不让血流。”

  狄阿鸟大怒:“不许。慌什么慌?哪有半途而废的,你什么也别听,什么也别想,就想着怎么把阿爸的伤裹好。你要想让阿爸少留点血,就当平时与蜜蜂玩救治小兵……”

  嗒嗒儿虎一下哭了。

  狄阿鸟气得瞪了麻传甲几眼,吼道:“滚。都给老子滚。伤裹好了再进来。”眼看骑士们一半下马,扎在一边,都恨不得冲上来裹伤,丝毫也不领情,怒道:“看什么看?都给我转过去。一群兔崽子,没见过人裹伤吗?把老子孩子都看哭了。”

  嗒嗒儿虎破涕一笑,连忙又用小手去涂收敛伤口的膏药,嘴里牙牙念做游戏时的儿歌:“偶不慌不忙,看到小兵躺路旁,先压伤口不流血,粘上药膏撒凉凉(冰片混草药),棉布要拉直,不松不紧贴伤上……”

  麻传甲拉着周琛往外走。

  周琛连忙小声说:“王爷是不是震怒了,你有机会,去替兄弟美言几句,可不能因为区区刺客伤了和气。”

  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可怜楚楚。

  麻传甲没好气地说:“裹药呢。等着吧。”

  周琛又问:“那刺客呢?”

  麻传甲想也不想就说:“杀了。”

  狄阿鸟竟听到了,喊了一声:“勿杀勿伤。”

  他要求说:“周郎将回来。”

  周琛连忙钻回去,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候着。

  狄阿鸟若有所思,轻轻地说:“孤于关中抗过王师,武县一役杀伤颇多,人或有怨,亦不知孤之无可奈何。今日刺客刺孤,未呼名,直冲而来,见了就射,非是识得孤不可,定是亲族之恨,得饶人处且饶人,且把人送到跟前,由孤问几句,便放了吧。”

  周琛怕是虚言,大声说:“王爷放过他们。律法也放不过他们。”

  狄阿鸟认可说:“这也是。这样吧。孤把人要过来,算你们对孤的补偿,然后孤把他们放了,你们勿再加罪,可否?”

  他怕周琛定要杀给自己看,叹气说:“快去。免得误了进城去见皇帝。”

  周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激动万分地说:“王爷是说,不怪罪末下?照样相信朝廷?”

  狄阿鸟笑道:“怪罪你什么?保护不力?算啦。朝廷,我想可信,孤无负于朝廷,为何不信?”他指着自己的人说:“要怪罪,孤也要怪罪他们,老周,要不你替孤把他们都砍了?”

  两个刺客很快被带来,穿着羽林军的衣甲,虽然很倔强,还是被按跪在地,直勾勾盯着狄阿鸟。

  狄阿鸟看了一眼欣瘦的骑士,竟认出来了,惊呼道:“是你?”

  他无奈地摇摇脑袋:“别以为你身穿……我就认不得。应该说又是你。你父夏景棠之死,绝非孤蓄意谋杀。”他没有揭破这骑士的女扮男装,只是叹息。

  骑士咬着嘴唇,吐出字来:“不全为父仇,亦为天下人除贼,杀了你,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就不能祸乱中原?”

  狄阿鸟讶然问周琛:“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周琛一巴掌打过去,骑士嘴角立刻见了血迹。

  狄阿鸟制止他,笑着说:“你以为孤要祸乱中原呀?孤如果要祸乱中原也不会等到今日,孤要是有他心,也不会进城。小孩子不懂事,看在你父亲与孤有同袍之谊,孤把你放了,哦,你旁边的,可是你弟弟?”他边回忆边说:“是你弟弟,长得很像,你有两个弟弟,只从军了一个?”

  他见那骑士扭头不语,就给那步兵说:“父仇不共戴天,孤如何不懂?但是有些事,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内中之复杂,非以概论呀。杀了老子,你们就不怕天下大乱?”他扭过头,见裹好伤口的嗒嗒儿虎检查自己的成果,揽过来说:“孤的儿子嗒嗒儿虎比你们有见识。”他大笑着爬起来,恢复粗犷,喊道:“夏景棠,你输了,老子比儿子也赢你了。”说完,他穿好衣甲,给嗒嗒儿虎说:“阿虎。包扎得不错。阿爸为你骄傲。”这又简短下令:“把人放了。随孤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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