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7.到底意难平
“哎呀！”
卓萤还兀自望着孟绩的背影出神，身旁传来萼绿如梦初醒般的惊叫声。
“招娘你怎么把窗户给揭开了？现在太阳这般烈，将你晒黑了可怎么得了？你快让开，我来将它关上！”
她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就见萼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车窗扑了过去。
“萼绿姐姐！”阿离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出现在了还未来得及关严实的车窗缝隙中，“你这是做什么？这么热的天你不怕中暑么？”
萼绿手上一顿，只得将窗户掀开，一面暗暗瞪了卓萤一眼。
卓萤才无心理会萼绿的小心思，见到消失已久的阿离，让她感到很是开心，“原是孟参军！这许多日不见，当真是别来无恙？”
孟绕似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他眼神不自然地刻意避开卓萤颈间为了掩盖伤口系着的一条紫色丝带，红着脸道：“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了……那日、那日我被大哥派了出去，回来之后才听说你被郸州贼人所伤，哎呀可把我给急的！我本想着去你帐中看看你怎么样了，可大哥非拦着不让我去找你，生怕我打扰你休息不说，还扔了一堆事儿让我去做！好不容易忙完了已经是现在了，我这么久没出现，你不会怪我吧？”
卓萤见他解释得急，连忙笑着摆手：“孟参军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心中感谢孟参军记挂还来不及，怎会怪你？何况我养伤期间你不是着人送了好些东西来么，尤其是那些书我很喜欢，已经看了好些了呢。”
阿离一直紧紧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见她此刻笑得真诚，才暗暗松了口气：“你喜欢就好！我本想着你既要好好养伤，定然需要灵芝人参等大补之物，又或者送你泥人风车这些小玩意儿解闷。没想到还是大哥说得对，你果真更喜欢书些……”
话未说完，他就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迅速住了嘴，卓萤只作没有听到，萼绿脸上却登时乌云密布起来。
正在此时，就听高知翔细细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离哥哥？阿离哥哥！竟真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些日子你都跑到哪里去啦？”
“阿翔！”阿离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将他狠狠抱了起来：“唉哟！你这小子，看着没长个子，可真结结实实地胖了一圈啊！哥哥我都快要抱不动你了！”
“你把阿翔放下来成么？”跟在高知翔身后的月丹看得心惊胆战，“这么大人了还哥哥弟弟抱来抱去，当心一会儿摔到阿翔！”
“我才不会摔到阿翔呢！山茶姐姐当真管得宽！”阿离不悦地嘟哝着，还是听话地将高知翔放回了原地。
卓萤见她满脸不悦，赶紧指指她手中提着木制方盒，“月丹你手里拿的可是晌午的饭食？我正饿得慌，你快拿来咱们一起开饭了。”
语毕，她又赶紧补充道：“若孟参军不介意，也请一并……”
“不介意不介意！”阿离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一把接过月丹手中的食盒，“就怕你们嫌我吃得多！”
因此时快近中午，队伍行军速度缓慢，辎车更是走走停停。
还未等卓萤等人反应过来，阿离已经反客为主地打开了车门，还招呼愣在原地的月丹及高知翔上来：“快上来啊！一会儿饭凉了就不好吃了！今儿可是芋头炖肉干呢！这味儿我一闻便知道了！”
月丹几步上前就要将他揪下来，卓萤赶紧将她拦住：“吃饭吃饭！一切等吃了饭再说！”
辎车不大，却生生挤了五个人，其中一个虽然是少年，却虎背熊腰能抵两个成年女子。
当然，其食量怕是比两个成年女子加起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几乎连陶碗中的菜汁都差点喝光，本想说些什么，但接触到卓萤的视线后，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萼绿见他吃得香，忍不住打趣道：“我说阿离，你这是饿了几天没吃饭啊？区区一个肉干便让你馋成这样？有你这般模样大家公子么？”
孟绕咽下口中的菜，不好意思笑道：“嘿嘿，我这吃相定是吓着你们了吧？不光你们，我阿娘也常常说我吃饭一点样子都没有！可在军中吃饭要是手不快嘴不快，那可连菜汤都捞不着！更别说有时候才把那干粮袋子打开，点卯令便响了，若不赶着吃两口，下一顿什么时候有着落说也说不清呢！”
萼绿奇道：“阿娘？阿离你阿娘还健在？不是说孟将军的阿娘早已……”
“萼绿！”卓萤忍不住出声打断。
孟绕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跟大哥不是一个阿娘生的。”
萼绿更加好奇：“什么？你与孟将军不是同出一母？”
“不但如此，我们三兄弟均是同父异母。”
“没想到连孟二公子也……”萼绿顿时大感兴趣，拉着他道：“那你快跟我说说，这孟将军之母是谁？你们三兄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孟将军的母亲是怎么没的……”
“啪！”
见卓萤脸色不虞地放下筷子，萼绿才后知后觉自己越界了，慌忙住了嘴。
“啊，对了，阿离哥哥！”高知翔适时地插进话来，打破了此刻极度僵硬的气氛，“你去了好些日子，到底在忙些什么，可给我们讲讲？”
孟绕见卓萤脸色难看，正想着找个旁的什么话题出来，见高知翔发问，忙接话道：“你们可还记得庞未都那孩子？这些日子，便是我领着人在看顾他们。”
月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那孩子还活着？那他们母子二人可平安？”
孟绕点点头，又朝卓萤行了一礼道：“说起来当真多亏了阿萤的金疮药。初时那母亲状态不好，挫伤和瘀伤太过严重，军中医者恐其无药可治，本跟大哥说她怕是凶多吉少。不想有了阿萤的秘方，让她不多时竟得以好转了。”
卓萤摇头道：“我那时也自顾不暇，不过是顺嘴跟平波将军提了提，论心细，当真谁也比不上他。”
“招娘你怎都未跟我提过？”月丹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你都那般模样了怎还顾得了别人的生死？下次有什么事好歹让我去做！”
卓萤点点头，又问孟绕：“那孩子也还好？”
孟绕想想起什么趣事般笑得咧开了嘴：“不但好，还好得很！现如今长得如小猪崽儿般壮实了！说起来还是你的办法好，先将米粥熬得稠稠的，再细细打成米浆喂他，比其他什么羊乳牛乳都管用！而且他阿娘近日也好了许多，又有母乳可喂，这小子眼见着便大了整整一圈儿呢！”
卓萤赞许道：“你做得很好！需知这牛乳羊乳若未充分加热便给小儿喝，可导致其患上严重疫病，倒不如米浆来得安全。当然，那娘子如今渐渐康复，能亲喂孩子是最好不过的了，想来她大难不死，当有后福。”
向来无忧无虑的阿离难得叹了口气：“是啊，单看她如今这般模样，是现象不到当初我从山脚下捡到她们母子二人时，她是怎样的惨状了。说来她也是个苦命人，她本是庞府中一个低等小婢，不知什么缘故有天被醉了酒的庞未都给遇上了，便这么稀里糊涂地有了身孕。因庞未都妻妾众多，倒也无人将她放在心上，导致她生下一子后仍住在原来的偏院中，没因此沾光享福半分。后来永北破城后，庞未都妻妾四散，子孙尽亡，这对从来未被他注意过的母子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只不过那时他已走到末路，不但未给他们母子二人一物傍身，反而还将他们交到了沈兴那种人手里。”
卓萤听完他所言，一时觉得口中的肉干都失去了滋味。
“孟将军不是派你时时看顾他们么？”萼绿打破沉默，“他们母子人呢？怎么你还有这闲工夫跑来找招娘？”
孟绕脸上的叹息之色瞬间隐去，只见他抿了抿嘴唇，眉间带了一丝犹豫：“我……”
卓萤忙朝他道：“萼绿只是好奇罢了，孟参军不必事事都答。”
“不。”孟绕摇头道：“反正这事这会儿应该已在军中传开了，倒不必瞒着你们。”
说罢他正色道：“大哥今日一早便让我将她们二人送走了。”
“什么！”萼绿尖叫一声，“孟将军是要你杀……”
“萼绿！”卓萤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连忙朝孟绕抱歉道：“萼绿所言皆是胡乱猜测，还望孟参军不要放在心上。世人皆知孟将军最是刚正且心慈，对待敌人尚且光明磊落，断不会如此为难一个婴孩。”
孟绕脸上的愤然还在，他扭头不去看一脸慌张的萼绿，粗声道：“我大哥原就打算等那娘子伤势好转便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如今他们二人情况稳定，又遇着一连多日的好天气，便让我趁着早上凉快将他们带到往东边去的官道上。”
“孟将军要放庞未都的遗腹子离开？”卓萤乍听之下也不禁一呆，旋即又笑起来，“果然是孟将军，便是这气量也非世间其他英雄能及！”
孟绕见卓萤夸奖孟绩，脸上的气愤一扫而空，自豪道：“不仅如此，我大哥此番还允诺那胡立行一路与他们二人同行！”
卓萤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孟将军要放胡立行离开？那军中各处岂无异议？”
孟绕道：“怎么没有！那胡立行杀我永北数人，尤其还戕害了贺图大哥，又害我们在戊城被袭，军中早有人嚷着要大哥杀了他以祭亡者之英魂。但没想到这胡立行倒是个人物，在牢里这些天明里暗里没少受折磨，愣是一个字不吭，一个饶也不求，倒是被带到大哥面前，却朝他跪了下来。”
卓萤道：“想必是求孟将军放庞未都遗腹子一条生路吧。”
孟绕点头道：“正是！他也以为大哥会因着与郸州的恩怨致那孩子于死地，索性死命磕头跪求大哥。未料我大哥明白告诉他要放那母子二人离开。他应当先是不信的，后又知道我大哥是绝对守信之人，方才半信半疑地起了身。谁知过了一会儿，他又朝大哥跪了下去，原来这一跪便是求大哥让他亲自送那母子离开。大哥尚未回答，几位大将都斥骂那胡立行得寸进尺。不想他趁人不备忽而拔出身边守卫的长刀，一把将自己惯用的右手给砍了下来！”
月丹听到此处，忍不住低低惊叫一声，被卓萤安抚地握住了手。
孟绕轻咳一声，继续道：“大家也被他这般决绝的姿态给吓住了，有人当时便想上去抓住他，是大哥示意大家都不许轻举妄动。那胡立行自断其臂后，眼看着就要晕过去，口中却道，说他已如两人所约砍下手掌，现在愿以此手起誓，将那母子送到目的地便返回永北军中领死，现在只求大哥能成全他此生唯一心愿，也成全他此生最后一次为庞未都尽忠的机会。”
月丹忍不住道：“孟将军便这样将他放了？”
孟绕点头又摇头：“不是放，是大哥说，他虽不耻胡立行之行径与愚忠，但却向来欣赏履约守信之人，索性便了却他临死之前的愿望。何况那胡立行原籍本就在芜州附近，那母子二人此行也是到芜州，有他随行，又不用担心其对那二人的忠心，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月丹道：“那孟将军便不怕他半路跑了再也不会回来？”
“大哥说，庞未都身败名裂之后，他尚且如一死忠，那其承诺，便值得一信。”孟绕认真说完，又带点骄傲的神色一笑道：“退一万步说，便是不回来也没什么。这世上骗过我大哥的人不少，除了那李守光，其余人都已经死了。”
卓萤默默听完，突然道：“以右手为代价？孟参军可知他与孟将军之约为何？”
孟绕摸摸头：“并不十分清楚，不过我依稀听到那胡立行说什么‘便是用这只手打的，也用这只手来还罢’。”
卓萤心中一震，不敢再追问下去。
恰逢此时，孟绕身边的士兵跑过来说孟建州有事找他。
孟绕不无遗憾地看着盘中还剩的两块肉干，咽了咽口水便要跟人离开。
“嗯？山茶姐姐，这是？”
孟绕看着月丹递到他手边的馕饼，难以置信地使劲揉了揉眼睛。
“我们吃不了那么多。”月丹板着一张脸，故意不去看他，“招娘最讨厌浪费了，刚好遇上你这么个饭桶，便帮我们一并清理干净吧。”
见孟绕还如神游般盯着自己，月丹顿时腾起一片红云，颦起细眉便要收回手：“爱要不要！不要我就……”
“要要要！我这胃还差几口才饱呢！”孟绕如梦初醒，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馕饼，一边往自己嘴里塞去，一边笑嘻嘻地跑远了：“山茶姐姐，谢谢你了啊！”
趁着月丹背对着自己，卓萤迅速将仅剩的肉干塞进了高知翔口中。
“唔……”高知翔来不及拒绝，便被塞了个脸颊鼓鼓。
卓萤笑着拍拍他的脸道：“多吃点！你也想长得如阿离一般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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