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交易
“殿下。”
清冽的声音从眼前传来，装扮成侍女的露带着微笑起身。
没被拆穿前，他的行事略有几分慎重，现在被娅莉识破了，反而一点也不窘迫，大方地朝娅莉行礼。
托了之前侍女人高马大的福，又本是宽松的样式，粉色裙装裁剪得比普通的尺寸还要大上两个尺码。即使这样，穿在露的身上仍显紧了点，只是他之前一直躬着身体，不仔细看倒不容易被拆穿。
一旦站直身躯，略微紧身的衣裙便勾勒出他颀长的身材，再添上原本就精致的脸庞和莹莹发亮的长发，看上去竟比绝大多数女性还要漂亮。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娅莉很快就从惊叹中回神。尽管如此，她还是产生了奇怪的想法，露实在太适合女装了！
原本因为车厢里多了一名男性而产生的戒备，就在这微妙的和谐画面中渐渐消弭。
恢复常态的娅莉轻蹙双眉，询问道：“怎么会是你？我的侍女呢？”
露并没有马上回答娅莉的问题。
他捡起面纱折叠放好，姿势从容地靠回原处，又拿起桌上的茶具沏了茶，这才解释道：“那名侍女并不愿意随您去魔域，在下便好心顶替了她的位置。”
“她的身体……”
“只是事前服了些会引起腹痛的药物，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原来如此。”得知侍女平安后，放下心的娅莉也重新落座，想到露之前突兀地来到领主府的行为，她又猜测道，“难道你们原先就认识？你之所以到领主府就是专程来救她的？莫非你们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露刚给双方斟了茶，自己也才饮了一口，便被娅莉这不切实际的想象给呛到了。
顾不得擦拭被茶水沾湿的衣襟，他急忙否认：“在下与那名侍女先前并不认识。处于那样的境况下，无论是谁与那侍女交换身份，她都会爽快答应。在下只不过利用了这点，与她达成了一笔小小的交易罢了。”
面对露这番局促的解释，娅莉感到好笑的同时，也为那名侍女摆脱了厄运而高兴。
虽然自己仍然被困，但有人顺利逃走，哪怕这人不是她也是好的。
她心下稍安，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你特意与她交易，混入车中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起那晚在大树上碰到露的情景，娅莉的心不由高高拎起，这人不会是跟踪狂吧？
她再次警觉起来。
此时的露已经收拾好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娅莉，便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双方初见时的场景。
那份紧张又夹杂着窒息的感觉再次出现在娅莉的心底，迫使她避开了露的眼神。
露似乎觉得有趣，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在下在此，自然是为了殿下您……”
娅莉的声音立刻绷得有点紧：“……我？”
“您取走的那颗耀珠。”露慢悠悠把话补全。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
娅莉松了口气，心底却隐隐有点说不清的小失落，不过她的心思很快被其它事物占领了：“耀珠？”她眨眨眼，不明白露在说什么。
“就是那晚树上，在下亲手交给您的那颗蓝色珠子。”怕说得不够清楚，露特意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娅莉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颗散发着幽兰光芒的珠子，以及她不小心跌进露怀中的画面，忍不住用手捂住脸。
如果可以，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
“是那颗会发光的珠子吗？”娅莉的声音恹恹的，显得毫无生气，那晚的事实在太混乱了，以至于过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拿走了这人的东西，“我应是顺手带了回去，如果没料错，之后又被侍女收起来了吧。你去那边的箱子找找，兴许能找到。”
他们乘坐的这辆马车由阿伦斯的王室特制，车厢宽敞明亮，前面一小部分是可供睡眠的休息室，用帘子隔开，后半部的中间是条走道，一边是座位和茶几，另一边则堆满了陪嫁的物品。
露得了允许，一点也不顾忌礼仪，动作纯熟地打开视线所及之处的所有箱子，扒拉着鲜艳夺目的珠宝玉石在眼前比划。
有这样找东西的吗？娅莉看得说不出话来。与其说露在找东西，倒更像是借着这个名义，乘机掂量箱子里的珍品哪样最值钱。
她默默撇过头，假装自己没看到，却听露状似随意地说起：“殿下当时爬到那树上，不仅仅是睡不着，恐怕是为了逃婚吧。”
娅莉差点把手中的茶杯摔到地毯上。
虽然那晚露问过同样的问题，还被她坚定否认了，可显然并没有打消对方的疑虑。
先是拉罗尔知晓了，现下又是露，她逃婚的行为难不成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看出？
但从身边侍女的反应来看，却是误会她与眼前的乐师之间有点什么，重点防备的对象也是露。
这么看来，露似乎在无意间成了她的掩护？
娅莉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顺，不想让露知道他说中了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逃婚可是大罪，你说这样的话可有证据？”
随后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在下可以帮您。”
娅莉不知不觉放下杯子，黑玉般的眼里满是惊讶。
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露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用不经意的语气重复道：“若是殿下允许，在下非常乐意帮助您。”
“为什么？”
“因为……”露停了口，终于转过身，异常认真地注视娅莉，灰眸仿佛初融的雪般清澈透亮，“在下一直认为，不是双方真心诚意的婚姻注定无法幸福。在下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位被亲人逼迫的女子，失去她生命中最宝贵的自由。”
露的话一下击中了娅莉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她沉默了会，转头望向窗外大片大片向后移动的茂盛草木，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只要能达成双方的利益，婚姻是不是幸福又有什么意义？”
露没有放弃，继续追问：“那么对您来说，您愿意接受一个不幸的婚姻吗？”
自然是不愿的。
这也是娅莉千方百计逃婚的理由。
先不提她和魔王从未见过面，仅仅就无视本人意愿被送去和亲这点来说，她就心有不甘。
更何况，事态的本身恐怕更为隐秘，明面上作为和亲的公主，私底下更像是一名专程护送宝藏的使者。
娅莉隐隐有些明白，她的婚姻就是一个幌子，一旦将宝藏交于魔王，她的任务就到此为止，此后在魔域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
因此她无时无刻不在筹划着逃跑的细节。
现在竟然有人愿意帮她，初步的惊诧后，娅莉更为担心的是这人的品格是否值得信赖？
放在膝上的手互相绞着，天空中明亮的湛蓝与自由的飞鸟一一从娅莉的眼前掠过，在她的瞳孔深处划下浓重的痕迹。
她毅然转回视线，郑重问道：“你真的愿意帮我？你要知道这么做除了会得罪阿伦斯的王室，更是严重冒犯了萨尔瓦的魔王？”
露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
“在下要是怕，就不会在此向殿下提议了。
“在下预估逃婚的事一旦被发现，阿伦斯的王廷多半会秉持推诿的态度。按照他们的立场来看，您早已出了国境，哪怕出了天大的事也与他们无关。
“至于魔王这边，我们能了解到的本就有限，很多情况不好推测，虽然目前无法得出准确的预想，也不能因为害怕就什么也不做。
“怎么样，要不要与在下做个交易？
“无需付出太多的代价，只要您肯给与在下您的部分嫁妆，在下便出手帮您。在下并不贪心，也拿不走太多，大致够挥霍一段时日便足矣。”
说到最后，露的眼光贪婪地流连在闪烁的珠宝上。
娅莉彻底放下了心中的警戒。
当露说要帮她逃婚，又给出了不忍见她失去自由的理由时，她并没有完全采信。现在听他这么一番明目张胆的要价，倒是显得合理多了。
露肯帮她原来也不过是打着敛财的主意，偏偏一开始还说得真情实意，结果再说两句便露了馅。
娅莉不由腹诽，这不但是个空有美貌且毫无琴艺的骗子，而且还十分的贪财，或许真有几分本事，不过这就要看他之后的表现了。
这样也好，两不相欠。
何况露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娅莉不清楚魔王会有什么反应，但她的父王确实会作出这些逃避责任的举措。
想到临行前父王让她牺牲生命也要完成使命，便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什么也不是。
娅莉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从不关心她的人。
她坐直身体，想了想说：“这个交易令人心动，正如你所猜想，我的确有逃婚的打算。我答应你提出的关于报酬方面的要求，还请告知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不是我，是我们。”露来到她的身边，将刚找到的耀珠塞入她的手中，合拢她的十指，用自己的双手整个包覆住。
娅莉下意识就想挣脱，奈何力气比不过露，一点也没办法从对方的束缚中解放。
她的脸上顿时赤红一片，半是生气半是惊慌，想要大声呵斥却怕引来魔族，只好咬牙切齿低声责问：“你在做什么？还不放手！”
她之前也有握住过露的手，却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而且还把他当作了自己的侍女。
实际上，娅莉从未和任何男性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尤其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这让她感到既难堪又害怕。
她的眼里盛满怒火，企图用凶恶的目光震慑对方。
事实证明，这样做还是有效果的。
露松了手，勾了勾嘴角，不以为意道：“事成之前，耀珠就先存放在您那儿，当作在下与您交易的信物。”
言下之意，若是交易失败，娅莉便能得了这颗珠子作为补偿。
娅莉也不知是耀珠握得紧了在发烫，还是她的手心原本就热，从掌心里传来一阵阵热量，使得她白皙的手指都微微泛红了。
“珠子我先收下了，之后的事还请你多费心筹谋。”她咬咬唇，接着警告露，“不准再出现刚才那样的行为，否则我一定会在魔族面前揭穿你的身份。”
“您不会。”
露的脸上挂着信心十足的笑，看在娅莉眼中格外刺眼。
他俯下身，将脸凑到娅莉面前，长长的睫毛几乎就要扫到对方：“您不会轻易放弃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毕竟您尝试过，知道光靠您一人根本无法成功……但不管如何，在下的确是僭越了，”他退后一步，非常随意地行了一个礼，“在下为刚才的无礼向您致歉。”
这是由于如今双方处于同一阵线，所以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愿表面维持了吗？
娅莉闭了闭眼，半晌后回以虚假的宫廷式微笑，勉强接受了对方毫无诚意的道歉。
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唯有信任与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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