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启程
娅莉假装自己只是个木偶，任由侍女为她梳妆打扮，如果不这么暗示，她害怕此刻充塞着焦虑、烦躁情绪的自己会在冲动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一定还有机会……”
她在心底默默鼓励自己。即使之后她的行程全由魔族护送，逃跑的机会因此变得渺茫，她也决不放弃！
侍女们分工合作，手脚熟练的她们很快为娅莉收拾妥当，齐齐跪伏在地上。
“殿下，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女官长催促道。
作为将公主送行至国境的侍女，她们的任务到此为止。
想起那晚公主与乐师引起的风波，女官长直到现在还感到后怕，至于之后从乐师那拿了好处——由于对方一直遵守礼节，并没有提出私下与公主会面的要求，她念在可以挣几个零用的份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幸好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了。
女官长不由松了口气，唇角上扬，瞥见场中唯一还站着的侍女，目光闪烁。
此去魔域，王室下令派遣一名侍女与公主同行。
众人听闻消息后纷纷想办法推脱，又是攀交情又是塞钱币，最后，这极具殊荣的任务就落在了一名家族式微、没什么财物的侍女身上。
这名侍女同样被打扮了一番，她穿着淡粉色的宫廷长裙，长发裹进了同色的头巾里，脸上戴着面纱。
与其他人脸上那种松懈的表情不同，她的眼神显得既紧张又不安，双手正局促地按在腹部上。
刚出了门口，这名侍女便快步上前，小声地在娅莉耳旁唤道：“殿下……”只见她额上冒汗，双手捂着肚子，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楚，“殿下，奴婢突然肚子疼，请您允许奴婢离开一会。”
娅莉掀起盖住面部的新娘头纱，见侍女的神色确实很糟糕，立刻关心问：“疼得厉害吗？要不要找府邸的医官看一下？”
侍女摇头，脸上的表情却揪成一团：“不碍事。一定是昨夜着了凉，一早又喝了冰饮，这才闹了肚子……”她低着身子请求道，“殿下可否先行一步，奴婢一定会在出发前赶到。”
娅莉不疑有它，立刻同意了：“只是最后若还不舒服，一定要去找医官。”
侍女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点头，勉力挤出感激的眼神后飞快跑开。那匆忙远去的身影，仿佛她的身后有恶鬼追逐一样，以至于在途中差点撞到别人。
这件突发的小事并没有打乱任何人的步伐，娅莉并不担心侍女会半途溜走，若是那么轻易就能离开，此时此刻的她也不会在这里了。
何况如此紧要的关头，必然有人时刻关注着一切。无论这名侍女是否真的身体有恙，都逃不开最终被送回娅莉身边的命运。
一旦成为宫廷中人，便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娅莉一时思绪纷乱、心情郁闷，干脆不再去想。
出发的队伍已在领主府前整装待发，由骑着马的侍卫长在前方领路。
从领主府到国境并不遥远，娅莉刚倚在松软的靠垫上小睡了会，再次睁开眼便到了目的地。
拉罗尔早已带着官员在城门口等待，他率众人上前问候，随后退到一旁，低声问身边的幕僚：“魔族可到了？”
“看天色差不多快到了。”
幕僚伸手朝驻守在城门上方的守卫比划了几下，守卫离开片刻又折返，朝着底下默默摇头。
明白含义的官员顿时互相张望。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魔族却不见踪影，这是什么意思？毁约么？
毁约大抵是不会的，魔族想必也不会仅仅为了戏弄他们，而特意进攻阿伦斯。
幕僚带着试探的目光看向拉罗尔，后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再等等。”
每隔一段时间，幕僚都会朝城门上的守卫确认，如此五次后，守卫终于紧张地挥手大喊：“魔族来了。”
拉罗尔有条不紊地指挥部下：“开门。”
边境的城门从两边打开。
入目先是一片绿色，那是横亘两族间的茂密森林，有黑点从远方缓缓而来，走得近了，便能看出那是一支魔族的队伍。
魔族普遍身材高大，皆有金色的眼瞳，看起来就极具侵略。
好斗的种族特性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疤痕交错、触目惊心，在魔族看来是种荣誉的象征。
他们骑着不知名的魔兽，毛发黝黑，面色狰狞，獠牙又尖又长，身后甩着两尾。在见到娅莉的马车后，也没有要下坐骑的意思，就这么大剌剌地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本地的官员与王都来的侍卫皆被看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一个个低眉垂首，当自己不存在。
只有拉罗尔迎上前去，向魔军的将领行礼：“阁下可是萨尔瓦派来的使者？公主殿下已等候多时……”
魔族将领无视拉罗尔，绕过他来到马车窗前，居高临下扫了一眼：“里面坐着的就是阿伦斯的公主？”
“正是公主殿下。”拉罗尔跟着转身回答，眼神微动，复又垂下视线。
魔族将领在嘴里咕哝了一句，众人离得远没有听清，可距离最近的娅莉却听到了。
对方说的是：“真弱。”
娅莉紧紧握住双手。
见到魔族前，她的内心还存有侥幸，以为魔族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是世人的夸大说辞。
如今亲眼看到，这几分侥幸立刻碎得连渣也不剩。
跟窗外那具魁梧的身躯一比，自己就像只小鸡一样弱不禁风，要威望没威望，要气势没气势。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显然从一开始就看轻了她，这倒是好事，或许之后能给她带来更多的便利。
肚子不舒服的侍女总算在最后一刻赶到了。
她是骑着马来的，或许还是感到难受，下了马后她的手仍紧紧贴着腹部，佝偻着身子，低头向娅莉行礼。
魔族将领瞪了侍女一眼，对有人竟敢晚到表示不满，冷哼道：“现下人是否都到齐了？”
“是的，阁下。”
拉罗尔挡住魔族的视线，护着侍女进入车厢。
随后，他于车窗下站定，对即将远嫁的公主仔细叮嘱道：“殿下，前方魔域之行凶险未知，要是遇上什么变故，千万别逞强，记得保住自身最重要。”
娅莉心中一震。
这是要她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最先考虑自己的安危？
拉罗尔是娅莉第一个接触到的宫廷外的人，世人对他多有批判，而她却能理解他当初的做法。
细细想来，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是被王室抛弃的人。
她不清楚拉罗尔是否知晓宝藏的事，临行之际能听到这番关怀的话语，娅莉久违地感到高兴：“拉罗尔大人，下次若有机会，还请给我介绍其它好喝的果酒。”
拉罗尔颇为意外。
从最初的紧张害怕，到半夜逃跑，再到如今能神色平静地向他讨酒喝，看来他低估了面前女孩那份坚韧的心性。
他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承诺道：“下官今后若有幸尝到口味独特的秘酿，定为殿下留着。”他的目光随后从公主对面的侍女身上拂过，落在车旁魔族将领的身上，郑重嘱托道，“阁下，公主就拜托您了。”
魔族将领恍然未闻，略显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部下立时四散在马车周围。
他驱策身下的坐骑来到队首，一声令下，装满丰厚陪嫁和魔王新娘的马车就在重重守卫下，往境外的方向驶去。
一旦出了眼前这道国境的大门，娅莉便彻底离开了生养又抛弃她的母国。
这次娅莉没有选择回头。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傻子，再次沉浸在令人窒息的失望中，更不想提醒自己，现在所做的牺牲对别人来说或许毫无意义。
行进队伍的后方，米尼亚的领主带领官员弯腰恭送。
直到马车消隐在绿色的道路尽头，拉罗尔才站直身躯。
他凝神敛目，双眉微皱，眼神中除了隐隐的担忧外还掺杂了一丝别的情绪。
“大人？”身后幕僚催促道。
拉罗尔轻叹一声：“关门吧。”
马车中的娅莉并不知道这些。
她倚靠在软垫上，正关切地询问坐在对面的侍女。
“你的身体好多了吗？还会疼吗？要是还不舒服的话，我记得车上备有一些止痛的药丸，你知道放在哪里吗？要不要我帮你找出来？”
侍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由于双方都戴有面纱，侍女本就低垂的脸显得朦朦胧胧的，娅莉看不清侍女的脸色，不知道她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又为什么不答话。
她想了想，又问：“你是有什么顾忌？因为魔族吗？关于这点其实不用太担心，他们虽然无礼，倒也不至于在路上为难我们。毕竟婚约是魔王亲自订下的，就算再怎么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想必也不会私下苛待我们，一定会把我们安全送到魔域的。”
娅莉想要安慰对方，倾身向前覆住了侍女的双手。
那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摸起来柔软极了，倒不像是平日里做惯琐事的样子。
侍女明显愣了一下，想要抽出，却被娅莉握得更紧了。
“我之前也听说过随身侍女的那个选拔，你要是不愿意留在魔域伺候我，等有机会我便偷偷放你回家，你看这样如何？”娅莉试探道。
若能说服怀着同样目的的侍女，那么逃婚的路上就将多了一个可靠的同伴。
侍女还是沉默不语，只低头看她们握在一起的手。
娅莉渐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她收回手，撩起头纱，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随后一把扯开对方裹得严严实实的粉色头巾，下一刻一片银光闪现在眼前。
侍女顺着她的举动抬起脸，大幅度的动作下，遮在脸上的面纱轻轻飘落到了地毯上。
娅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瞪大双眼：“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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