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父爱

民国十六年，武昌，双柏前街。

        素芳在粮道街的茶社里尝了尝今年新出的武夷红袍，香气浑厚霸道，满口回甘，想着父亲肯定喜欢，于是做主买了2两，用竹筒装好，油纸仔细包了，她拿在手里脚步轻快的往家里走去。

        转眼8年过去，素芳长成了大姑娘。她的眉眼像极了杜音华，清秀温柔，一双杏眼顾盼生辉，皮肤白皙润泽，鼻梁直挺小巧，嘴唇丰盈，身量纤细，不论远看近看，都是美人一个，她神情里带着单纯和稚气，让人看着就觉得亲切，像小妹妹一样。

        素芳回到家，将茶叶交给佣人，转身走进书房，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叶庭安正坐在椅子里看书，她从背后搂住父亲的脖子，撒起娇来，“父亲，在看什么书呀？”

        叶庭安笑着放下书，抬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臂，“多大啦，还和我腻歪。我在这儿看书看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你人，你倒说说，去哪里疯玩了？”

        “没有啦，我看父亲之前喝的龙井只剩一点，也有些陈了，今日便去为父亲买茶叶，难为我在茶社里喝了一肚子水，父亲倒来说我。”她低头蹭了蹭父亲的短发，“晚上亲手泡给您尝尝，我特意跟掌柜学习泡功夫茶，今年新鲜的武夷红袍，滋味很不一般呢。”

        “好，好，那我就尝尝素芳的手艺，可别烫着自己又哭鼻子呀。”叶庭安慈祥的笑笑。

        这些年，父女两个相依为命，感情深厚。素芳知道父亲失去母亲后一直都郁郁不乐，所以总想着法子的逗父亲开心，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的时候，跟着家庭教师学唱歌，跳舞，然后表演给父亲看，她一段四肢不谐、五音不全的《茉莉花》果然逗得父亲开怀大笑。

        长大一点，姑娘家也开始知道害羞，唱歌跳舞这样容易出丑的事儿不能再继续做了，她又开始学习下象棋、泡茶，想着可以和父亲附庸风雅一番。哪知象棋这么深奥难学，口诀又多又复杂，每个棋子的路线又奇怪，弄得她顾此失彼，只能耍赖悔棋，好在每次父亲都很开心，她也就倚小卖小起来。

        泡茶最大的问题是她特别怕烫，常常被烫的捏着耳垂直跳脚，父亲忍俊不禁，嘲笑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气的吹胡子瞪眼的，父亲便笑得更加开心。

        “对了，”叶庭安想起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我要去广州一趟，时间可能有点长，大约要3周，工作不顺利的话也许更久，要么你去你大姨母家住一段陪陪她？”

        “那。。。听父亲的安排吧，”素芳也同意，“父亲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更要注意安全，尤其是坐火车的时候。”

        “知道了，我的姑娘。”叶庭安宠溺地看着她，“替我给你大姨母带个好。”

        叶素芳也有段日子没去大姨母家了，平常叶庭安工作比较忙，她作为女儿，除了上学，都是留在家里替父亲打点一切，大到过年过节的迎来送往，小到父亲军装是否整洁，她都会一一过目。

        多亏了大姨母的耐心教导和经验传授，她学做起这些来并没有特别困难。而父亲一年里也总有些时候出差在外，这时，素芳就会去大姨母家里住，仪君表哥带着妻子搬出去后，大姨母身边也挺冷清的，就更加需要素芳的陪伴了。

        素芳走进郭家花园的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嘴里喊着“素芳姑姑，我想死你啦！”她也很开心，蹲下身给小男孩一个大大的拥抱，“郭梓和，你长高啦！”

        郭梓和今年八岁，当年那个瘦弱不堪、谁都嫌弃的小婴儿，如今却长成个唇红齿白、活泼可爱、人见人爱的小小男子汉了。

        他从小便乖巧，好像潜意识里知道如果不乖就会没人要一样，父亲不经常来看他，母亲对他特别冷淡，祖母很照顾他但也很严肃，唯有素芳姑姑是最最真心对他好的。

        他一直就和素芳姑姑亲近，小时候走路摔跤了，疼的爬不起来，别的小孩都是喊父亲母亲，唯有他，嘴里喊的是“素芳姑姑”。连祖母都一直说他和素芳姑姑有缘。

        素芳牵起他肉肉的小手，一同走上台阶，向客厅走去。

        郭家太太见他们两个牵手走进来，心里也是宽慰的很，活了半辈子，能见着这样一幕，多年的操心、惦记也都值了。

        素芳挨着郭家太太坐下，像个孩子一样扑进大姨母怀里，也和郭梓和一样来了句：“大姨母，我想死你啦！”

        郭家太太笑得开怀，话却是对着管家梅香说的，“瞧瞧，现学现卖，我也就那么一听，当不得真的。”

        梅香也笑着凑趣，“说明素芳小姐和梓和少爷孝顺您的心是一样的。”

        郭家太太本就是玩笑，这会儿自己也绷不住，将素芳搂在怀里仔细看了看，“嗯，没长胖，可见读书还是用功的。我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一会儿就上桌。”

        素芳欢呼一声，“大姨母最好了！”说完又悄悄捅了捅郭梓和的小手臂，郭梓和也跟着附和，“祖母最好了！”

        郭家太太和梅香齐声大笑起来。

        吃过饭，素芳便带着郭梓和去睡午觉，房间里郭梓和裹着被子，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素芳也斜靠在床头，开始照着书本给他讲故事，讲完了一个，梓和却还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丝毫没有睡意，她便合上书本笑了，“梓和还不睡么？”

        “素芳姑姑，每个人都有父亲母亲么？”梓和一脸的疑惑，这些话他大概是不敢问祖母的，也只有在素芳姑姑跟前才能敞开心扉。

        “当然了。”素芳不假思索的给予肯定回答，可转念一想，这么小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会不会受到伤害？

        郭梓和身世特殊，她小的时候偷听过大姨母和梅香聊天，知道郭梓和的母亲只是仪君哥哥叛逆时期的一时冲动，两人并无感情，生下梓和还没满月那个女子就去世了，而仪君哥哥的妻子大概也难以接受丈夫与妾生的孩子吧。

        “为什么父亲母亲都讨厌我？”郭梓和很委屈，眼里泫然欲泣。

        “没有父母会讨厌子女，你父亲很爱你，只是他太忙了，顾不上你。”素芳只能先这么解释。

        “父亲从来没有主动和我说话，母亲更是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他们不要我，把我扔给祖母。”

        “有些事情很复杂，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素芳自己也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心里明白但没法说出来。想想自己还算幸运，小时候母亲在世时，亲眼见过父母恩爱和睦，欢欢喜喜，母亲去世后父亲的悲伤绝对是情真意切，振作起来后父亲是真的把她当宝贝来疼爱。

        郭梓和却是从小长在大姨母身边，父亲不喜欢他，视他为年少糊涂犯下的错误，母亲不是亲生的，更加拿他当陌生人。郭梓和这样小，真正关心他的人又能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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