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郭家

时间一晃几个月，转眼这一年就快要到头，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素芳从花园回来，在门口跺了跺脚，手里捧着几朵腊梅花，踏上台阶向客厅走去。

        在郭家大宅住了近3个月，她身量长高不少，笑容也多起来，显然住的很适应。大姨母看着威严，但对她是特别好，梅香也时时看顾，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期间大姨母带她回去看望过母亲几次，父亲都在一旁陪着，母亲身体有所好转，说话也有精神一些，但还是瘦弱，并未完全根治，素芳想着，母亲现在能在父亲的搀扶下去院子里走几步，这已经比当初预想的好太多了，再等一段时间，母亲一定能完全恢复的。

        素芳小心翼翼的捧着腊梅花，径直走到大姨母身边坐下，开始献宝兼吹捧，“大姨母，这是今年刚开的腊梅花，我摘下来送你，你闻闻，香不香？”说完还朝郭家太太眨了眨眼。

        郭家太太是真的被逗笑了，摘了郭家花园的花来送郭家太太，倒是会借花献佛，还是个无需成本的好买卖。“香，真香。”

        “大姨母就像这腊梅花，越是严寒越是美丽。”

        哟，这都是跟谁学的。“那素芳是什么花呀？”

        素芳凝神想想，举手，“是荷花，荷花。”

        “为什么呀？”郭家太太好奇。

        “因为我喜欢吃莲子。”

        这下不止郭家太太，一旁抱着郭梓和的梅香都笑起来。

        郭梓和在梅香怀里扑腾着手脚，“呀呀”的说着话，活泼得很，养了几个月，早已不是刚满月时的样子了。现在的他白白胖胖，跟个汤圆似的，眼睛顾盼有神，最重要的是，手脚力气不小，哼哼唧唧的时候声音也大，穿着棉褂子，带上瓜皮帽，活脱脱一个小地主。

        素芳捡了一朵腊梅花，转身去逗郭梓和，梓和伸出小肉手来抓腊梅花，素芳拿远了偏不给他，过后又伸到眼前来逗他。郭梓和一点也不着急，仍旧笑嘻嘻的。

        郭家太太一边看着，心里很庆幸当初的决定。其实郭梓和出生的时候，她在气头上，根本不想管这孩子，后来看到素芳对孩子好，便动了恻隐之心，心想虎毒还不食子呢，孩子无辜，抱来养着也不费什么事。

        这几个月朝夕相处，感情渐深，也就放宽心，原谅仪君和那个女子的荒唐。再加上素芳每天几次来看小梓和，无比上心，她想着能弥补素芳没有兄弟姐妹的遗憾，也是好事一桩。

        郭家太太又仔细看了看素芳，心里更是舒坦。这几个月来，素芳不仅身量长高，眉目也似乎长开了些，神情坦然大方，精神头十足，再也没有当初那种随时会失去母亲的惶恐和害怕，也不似刚来郭家大宅时的胆小瑟缩和战战兢兢。

        郭家日常来来往往的太太小姐不少，谁见了都要夸一句“玉雪可爱”“粉雕玉琢”之类的，素芳从刚开始的一味低头不敢作声到现在能微笑着说“谢谢”，进步不可谓不大。所以说，教育要从小开始，像自己庶妹那样捧着宠着的，孩子不被养废了才怪呢。

        这几个月以来，郭家太太做的最重要的决定，就是另买一处小院子，让仪君带着妻子搬了出去。她既不可能放任郭梓和自生自灭，又不想时时碍着儿媳妇的眼，便只有不住在同一屋檐下这个办法了。至于小夫妻的感情会变好还是变差，那只能看天意了。

        花园里腊梅花开的正香，外面天气有点阴，眼看着快要下雪，客厅里烧着暖气，并没有很冷，梅香向郭家太太仔细汇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的各项准备工作，怀里抱着的郭梓和正和素芳玩的手舞足蹈。“瑞雪兆丰年”，所有人都觉得，这将会是一个吉祥平和的新年。

        然而生活却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平顺，老天爷总会在不经意之间给人以重重的一击。

        民国八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四日，素芳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天蒙蒙亮，素芳就从睡梦中惊醒，心跳的砰砰的，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环视房间一遍，才算定下了心。刚才梦到些什么了？有点模糊，好像是有个青面獠牙的大个头一直在追她，手里拿着斧子，眼看着就要朝她砍过来。她拼命的跑，嘴里喊着“父亲，母亲”，却没有人来救她，她急的快哭了，那种伤心害怕的感觉，直到从梦中惊醒过来都还记忆犹新。

        她定了定神，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去瞧瞧郭梓和，他醒了没有？吃过东西了没有？

        她蹑手蹑脚起身下床，穿上拖鞋，正在想要不要穿袜子，突然“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抬头望出去客厅里亮如白昼，梅香急急忙忙的进来，没有了平日的成竹在胸，语气急促，“素芳小姐，帮您换身衣服，快去客厅吧，太太在等着。”

        素芳楞了一下，平常大姨母从不打扰她睡觉，还说小孩子多睡才能长身体，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脑子里仍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任由梅香和佣人给她穿上棉袄、厚袜子和棉鞋，最后拿了一条毛线围巾套在脖子上，“好了，这样坐船就不会冷了。”梅香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就向外走去，素芳只能小跑着被拖去客厅。

        客厅里，郭家太太坐在沙发内，拿着手绢正在默默拭泪。

        细看之下，头发梳的仍旧齐整，却光秃秃的，不像平日总要配上些珍珠头饰，眼睛已经哭的红肿，泪水还在不停往下掉落，因平时来往的太太小姐颇多，身上的衣服总是穿的素净却精致，今日却穿了灰色的对襟长款棉褂，看上去老了十岁。

        见素芳从楼梯走下来，郭家太太起身将她拥进怀里，抱得紧紧的，终是哭出声来。“素芳，素芳，你母亲。。。可能不太好，我。。。我领你去见她。”又是一阵痛哭，“我的亲妹妹呀。。。”

        素芳一下子就呆了，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伸手抱住大姨母的腰，想汲取一点力量。母亲不太好？怎么个不好法？不，不，上次去看她，都能下床走几步了，父亲说母亲的病会治好的，怎么会突然不好？不不，不可能。可是大姨母的哭声就在耳边，那样真真切切，难道。。。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心里不好的预感和害怕的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她全身都在发抖。

        梅香在旁边急的直搓手，又不好生硬的打断抱头痛哭的一大一小，只得从旁劝着，“先别哭了，也许没什么大事呢？您还是带着素芳小姐赶紧去码头吧，船都准备好了等着呢。”

        郭家太太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牵着素芳一步一步朝外走，冬日的冷风刮的脸颊生疼，然而都不抵心中的疼痛和难过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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