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物化（7）
与此同时，新城传媒大楼里，徐诏板着一张死人脸，端坐在办公桌前。
他面前的智脑上还放着先前的工作，然而这时候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太过罕见，以至于让人忍不住侧目。
一杯咖啡“咚”地一声与桌面碰撞，徐诏抬起头来，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人问：“怎么？接手你推过去的案子的那个小记者出事了？”
老李头算得上是这个记者部里徐诏的头号劲敌，也不知怎地这会儿倒是跑来嘘寒问暖。
徐诏对他当然没个好气：“你有事说事，没事就滚——这件事关你屁事？！”
只可惜徐诏的声音出卖了他。
和之前吼洛见深时的气势十足不同，这一次徐诏的声音吊得太高，以至于那些话语里的外强中干和颤抖，全都暴露得一览无余。
老李头的神色沉了下来：“我早就告诉过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当初坑人的时候那么干脆，就没有想过今天？”
徐诏当即反驳：“你倒是说得轻松，这事情落到你头上的时候，我看你还怎么明哲保身！”
“果然是出事了。”老李头的手撑在了徐诏的桌上，一副逼供的架势，“说吧，到底怎么了？”
“你还用不着知道。”徐诏那双小小的眼睛转了转，死死地盯住老李头，“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办好，到时候不仅是我，连整个新城传媒——都得一起玩完！”
···
洛见深和薇薇安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徐诏规定的时限之前回到了新城。
新城传媒所在的大楼高耸入云，如同这座城市的顶梁柱一般矗立在市中心。然而此时的大楼下方，却站着一个十分违和的人影。
往常出入这幢大楼的人，要么衣着华丽，要么就是像洛见深和薇薇安这样的打工人，那人却穿着一身奇怪的服饰，看起来倒像是全息电影里远古时代的“管家”似的。
洛见深没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竟被对方注意到了视线。那人望着他俩端详了一阵，便径直走了过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拦路的人看起来彬彬有礼，先十分标准地鞠了个躬，这才向两人递出了一封邀请函。
“我家老爷——赫加邀请二位参加一个小小的私人聚会，或许会对二位接下来的工作很有帮助。”
薇薇安却在身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个“赫加”，是新城北城区里，除了萨隆之外的另一个“领袖”。
“薇薇安小姐不用害怕，”那管家似的人温和地笑着看向薇薇安，“我们老爷并不是萨隆那样的无礼之徒，这次邀请二位，也只是为了工作而已。”
他又再次鞠了一个躬：“那么就先不打扰二位了，明天的北城区风和居，期待二位的到来。”
那人送完邀请函，便也不再停留，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处。
洛见深茫然地捏着那封邀请函，隐约察觉到有什么藏在暗处的线索牵连了起来。
薇薇安同他对视一眼，示意他先把邀请函收起来：“可能和徐诏那边的事情有关，邀请函你先拿着，这事一会儿再说。”
两人一同进了新城传媒，敲开了徐诏办公室的门。
徐诏正在智脑上戳戳点点，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见有人来便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一男一女正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处，那个被他甩了新闻在身上的小记者站得更靠外些，似乎这个新闻的主导权已经到了薇薇安的手上。
徐诏眉头一皱。
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薇薇安这个女人。
虽然薇薇安的实力并不算差，但她显然从来都没把心思放在新闻上，也不在乎什么新闻道德之类的东西，平时总是卡着新城传媒末位淘汰的业绩线干活，坑新人更是一把好手。
不过这种人也好，起码特别认得清形式。
徐诏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头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了下去，这才走向那两人。
他带着两人进了一间会议室，仔仔细细地关上了门，便开门见山道：“你们查到哪儿了？”
洛见深和薇薇安对视一眼，没忙着回答徐诏的问题：“发生了什么？”
“我倒要问问你们干了什么？”徐诏冷笑起来，“你们倒是好本事，一个小小的新闻都能被搞成大新闻。”
他这话说得堪称罔顾事实，洛见深忍不住皱了皱眉。
薇薇安似乎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抱歉，消息是我发出去的。我发现了一条新的报道路线，所以想着先给后续报道作一些铺垫……”
“铺垫。”徐诏冷哼一声，“所以你们就铺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来？！”
他一松手，手上的智脑便跌落在桌面上，发出沉沉的一声撞击声。
洛见深拿过智脑，目光便凝在了屏幕上。
——那是西索新闻集团总部发来的告知。
而且，是最高级别。
【新城传媒公司：
立刻停止对梁秩自杀案的所有相关调查，并删除已进行的所有报道。】
没有任何寒暄的格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这封告知简洁到了近乎“命令”的程度。
洛见深一怔，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徐诏平静地说道，“你们的新闻价值还不够大，至少没有大到可以问‘为什么’的地步，如果不想离开新城传媒，那就老老实实听话。”
“薇薇安，你是记者部里的老人了，想必不用我多说什么，”徐诏转过头，小眼睛上下打量了几下洛见深，“至于你，你可以当做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之前你在做什么？洗稿新闻吗？你还可以继续去做那些事，顺便再给梁秩自杀的这个案件辟个谣吧。”
他思索了片刻就给出了解决方案：“从上层滑落下来的人，心理落差总是免不了的，你看看给梁秩安排个心理疾病问题导致的自杀，估计就能把这事给解决了……”
徐诏的话还没说完，多年下来丰富的经验却让他内心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就在这时，洛见深突然一步上前，一把拎起了徐诏的衣领！
薇薇安惊叫一声，徐诏一个哆嗦，目光就恰好对上了洛见深的眼睛。
在徐诏的印象里，洛见深是个本本分分的小记者，自从进了新城传媒总部，被老李头排挤得只能干最不入流的洗稿活计的时候也仍然安安静静的，这也是他为什么找上洛见深的原因——这样的小记者大多是个任劳任怨的受气包子，就算内心敏感些理想派些，大多也是脆弱不堪的，一点小小的压力就足够让他们知难而退了。
但在这一刻，洛见深的怒意却像是从厚重的大地缝隙中喷涌而出的地火，拥有能够摧毁一切的能力——
“你把新闻都当成是什么了？！”
那些怒火如同冲出牢笼的猛兽，愤怒得亟待择人而噬。
“当成你哪来赚钱赚名声的工具？不好用了就可以立刻转手丢掉，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把那些遭受不公、冤屈的人置于何地？！”
“够了！”
会议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老李头站在门口处，目光森冷：“敢对前辈这么动手，我看你是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洛见深松开徐诏的领子，一双带着怒火的眼睛看向来人。
老李头却没有丝毫畏惧：“做个逞强斗狠之辈有什么意思？对这件事有什么改变？就算你今天把整个新城传媒都拆了，难道那些新闻就能自动呈现真相了？！”
洛见深的动作顿住了。
老李头侧过身体，让连滚带爬的徐诏出去了，看向洛见深的目光又复杂了起来。
他望了望站在一旁沉默着看不出态度的薇薇安，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要怎么抉择吧。”老李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替他们带上了门。
门内的洛见深站在那里，忽然精疲力竭似的垂下了头。
薇薇安走了过来，洛见深却没有抬起头。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如果……”
薇薇安一怔：“什么？”
“如果连所谓的资深记者都可以这样对真相不屑一顾，随随便便就可以放弃……”年轻人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问，“那我们究竟算什么？”
联邦星际传媒大学，调查记者小组……在那场爆炸里死去的人，在之后莫名失踪的成员，究竟算什么？
算年轻人的天真？还是学生的无知无畏？
如果连那些浸满了血泪的事件都不足以让一个记者去坚持，那么那些为了真相而作出的惨烈的牺牲，是不是终有一天也可以被轻飘飘地视作一个可以被丢掉的包袱，让那些事那些人，就这么过去了、当做不存在了？
失望吗？
失望吧。
薇薇安沉默了。
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紧紧咬着牙关，用力得连身体都隐约颤抖。
“他们不是全部。”薇薇安忽然又急又快地说道。
“……什么？”
“他们不能代表所有人。”薇薇安的目光望向洛见深，却像是穿过他看到了什么人，“……不是每一个屠龙者最终都会变成恶龙。”
“世界是这个模样，但是……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妥协的。”
薇薇安笑了起来，像是一瞬间年轻了许多岁。
“你也这么认为，不是吗？”
……还没有结束。
“事情还没有结束。”
洛见深的指尖触摸到了一张坚硬的纸张，尖锐的棱角微微刺痛了指腹，却让人刹那间从席卷内心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洛见深终于想起了这是什么。
邀请函。
一封来自另一个新城贫民窟“领袖”赫加的邀请函。
梁秩和柳舍溪，新世界公司。
梁栩栩和暗网，“伟大的爱”比赛。
萨隆和州长……
“仅凭萨隆和州长的能力，是不可能让西索新闻集团发话的。”薇薇安轻声说道，“背后的倚靠不一样，那么不如选这一条。”
“也只有这一条了。”洛见深的目光落在邀请函上。
一天后的新城北城区贫民窟。
赫加，风和居。
“继续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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