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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赐名


  姒少康答应了我会比小九吃的好以后,我心情大好,人都变得慷慨了起来,觉得相识多年,还是为小九谋点福利好了,于是又加了一句:“小九不喜欢被人管着,你们不要太强迫他。”

  他点点头,然后问:“他是小九,那你呢?”

  “我是艾儿。”

  “艾儿……”他呢喃,睫毛好看地轻颤,“太软绵了。以后你在我手下做事,我赐新名与你。”

  我不得不重新跳回那套奇异理论,不解:“我不是要去寒浞的军营么?为什么在你手下?”

  默禹显然对我这样肆无忌惮插话有些异动,姒少康却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你还太小,去不了军营。这几年你要在我这里学一些东西。”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去军营和小九上天是一个道理,都是太小就去不得的。

  然后又想,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插话了,娘亲说过,做人手下,就是被人压迫,如果毫无被压迫的觉悟,就极有可能就此亡故。明哲保身,我乖乖闭了嘴等姒少康继续说。

  “你这丫头,眼神亮的如同午时阳光,眸子又像子时天色。”他望过来的眼分明也是浓浓夜色,一两颗星子划过夜空,在须臾间摄人魂魄,他笑道,“从今以后,你在我这里,名为子午艾。”

  我沉默不语。

  娘亲、小九。对我最好的人都叫我艾儿,可他不愿,他不是我的亲朋好友,他是我的主上。如今他用这般命令式的口吻为我改名,就是在告诉我,从今以后,他为主,我为仆。

  我是他的人,连名字都是他起得。

  我自己,什么都没有。

  我欠他的是在街上偷了他手下的三枚贝币,这个数目,能换数块良田,几十篮黍饼,能让一大家子人交出自己的猪狗牲畜还要磕头谢恩。更不用说,买我和小九两条贱命。

  他就算只是个庖正,在纶城致我于死地也是翻手之间,更何况他还是夏后的传人,这人世间至高之位,只有他才能最名正言顺的坐上去。如今他没有追究午时之事,还保我和小九食宿无忧,是大恩。

  小小蝼蚁还不起的大恩。

  我在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礼节里挑选了一个最虔诚的,起身顿首道:“子午艾拜见大人。”

  这一夜,他十九,我九岁。大夏已被寒浞亡国整整二十载。

  夜已深,姒少康与默禹并未久留。他们离开不久,一个浑身散发着贤良淑德的女子领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进了门。

  贤良自我介绍说是庖正大人的妾室,奉庖正大人之命为我清洗更衣。在我的刨根问底下,贤良又补充说她名叫姚松染,我可以唤她染娘。那个小姑娘没什么正经名字,叫她华儿就好。

  姒少康少时本在有仍氏部落任牧正,后被寒浞之子寒浇追杀,逃至虞庄时得国主姚虞思赏识,不仅封为牧正,赠他纶城,还将两个女儿嫁给了他,人称二姚。

  原来她就是二姚中的一位,玉洁松贞,纤尘不染,果然不愧为有虞氏国主的女儿。

  华儿朝我眨眼睛,贤良在一旁款款笑着,说什么我年纪小小的,就能得到庖正大人的赏识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真是让人羡慕的不得了。她的话太有感染力,我都禁不住羡慕自己。

  但贤良从露面起就称我为子午姑娘,听得我不甚舒爽却又不知何处不妥。

  贤良话毕,开始用实际行动表达她的贤良,在我困意翻涌间,手脚麻利地完成了庖正大人的命令,我被允许回到床上,等待鸡鸣鸟叫,正式开始一个手下的生活。

  结果第二天我不是被鸡鸣鸟叫愉快地唤醒的,是被一双手和一副尖嗓子硬生生弄醒的。醒来以后我十分气愤,主要是梦境太美好,与现实中吵醒我的那位欠扁人士相距甚远,气得我一见到小九就直接赏了他一脚。

  闭眼躺倒,假设小九不存在,我深吸几口气,依依不舍地与身下那温软触感告别,才死不情愿睁开眼。

  一睁眼就看见一张可怜兮兮又大放光彩的脸。

  小九和每次惹我生气后一样,讨好地看着我,笑嘻嘻道:“我以后要和你一起学打架!”

  我愣了:“学打架?”姒少康昨日是说,要我在这几年学点东西,难道就是学打架?

  那倒是很实用啊。

  小九眉飞色舞:“就是那个被你捞了三个贝币的家伙啊,他说要教你练武,我问他什么叫练武,他说就是学打架。”

  我回忆了一下昨天对付默禹的全过程,欣然点头道:“他很不错。”

  小九也愤然点头,开始诉说他昨日的悲催经历。他看到我留下的痕迹,一路摸过来,从虞庄混到纶城,发现那痕迹竟断在座砖瓦屋前,石砌方砖的房子,在几排零星茅草房中鹤立鸡群、闪闪发亮。门前还挂了牌匾,刻了仨大字“庖正府”。

  怎么瞧都不是好惹的主。

  小九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把我的眼力劲儿,但他慈悲为怀,没有将我弃之于不顾,而是沿着房子开始绕圈圈,试图溜进来。结果还没等他绕完第五圈,就被一个玄衣身影从后头提了起来,他当即使出浑身解数准备开溜,可惜实力不济,三两下便被撂倒。

  我对这个描述非常满意,我的拳脚功夫都是小九教的,如今瞧瞧这对比,我尚能反抗许久,小九却是三两下就被撂倒,说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是令人欣慰啊。

  令人欣慰的小九昏昏沉沉转醒,听闻我非但没被打死,还成了庖正大人的手下,今后要去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情,大叹我走了狗屎运。震惊之时恰巧碰见了昨日撂倒他的默禹,当即向默禹表达了,他小九,曾经和我娘亲发誓,要在他去找他爹之前以保护我为己任,默禹便答应了让小九和我一道学打架。

  我觉着小九又从我这里捞了件便宜。

  昨儿个听染娘说,身为女孩子,要学会打理自己。其实这话我娘亲也和我说过,你在庖正府瞧不出来,混进乞丐堆里一定能发现,我和小九绝对是上层人士,比普通混混那可要体面太多。为了不丢咱体面人的脸,我决意去找条河清洗一番。不想我刚蹦跶出门,就看见华儿捧着个大陶盆,盛满了清水,步履稳健地行来。

  没想到华儿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一姑娘,胳膊比我还细,却能端着这么大一盆水轻松行步。

  在华儿充满关切的神情下,我战战兢兢地捧起水,战战兢兢洗好了头脸,很自觉的要去倒水,结果华儿二话不说端起陶盆,几步迈出门,哗啦一下全给倒在院子里。

  我感觉胸腔里那颗小心脏也忍不住哗啦一下,抖了三抖。

  我的乖乖,她那架势,比刚才端盆行来时还要帅上百倍啊。

  连小九都托着下巴说不出话来。

  我以贝币发誓,这一幕绝对在小九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导致我们桀骜不驯的雄煞同志,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拜倒在华儿的石榴裙下,俯首称臣。

  华儿拎着盆子走了,我挨着小九蹲在院落里,期待早饭。听闻富贵人家是常吃干食的,那可不是我俩平时吃的那种夹满了野菜树根泥土腥儿的黍饼,真正的干食,一定是食物的最高境界,闻一闻沁人心脾,咬一口齿颊生香,吃上一顿大概已经飘飘欲仙了吧。我回味着昨天那碗肉粥的味道,在脑海里无限放大干食的美好。

  小九的手指头还没掰完,华儿端着两碗清粥大步折回。

  我不嫌弃粥的,真的,我真的一点也不嫌弃。

  华儿走进了,小九双眼放光地去抢,华儿把手一收,眼一瞪,小九就老实了。我暗自揣测,小九可不是个老实人,这幅样子,恐怕是被华儿刚才的霸气一泼给吓得。

  华儿老神在在地开口:“染夫人说了,这粥啊,和以后的吃食都要让子午姑娘先过目,让子午姑娘先挑选,小九兄弟,你可不要坏了规矩。”

  我欣慰地点点头,那姒少康挺守诺,挺好,小九却腾地红了脸:“什么子午姑娘?她是艾儿!还,还有我…我是要保护艾儿的,凭什么我要让着她!还有都是写字比赛决定谁先选的,凭什么现在都是她!”

  我觉得小九已经语无伦次了,对面的华儿居然能从一番混话里挑出重点,柳眉倒竖,道:“子午姑娘的名字是大人亲自取得,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是?”

  小九还要闹,我一把拉住,对着华儿笑嘻嘻:“华儿姑娘,把两碗粥都给我吧,替我谢谢染夫人。”

  再回头看小九,阴着脸,平时苍白的脸硬撑着一点不自然的红,双颊瘦削,却有了一些硬朗的轮廓。

  华儿的背影渐渐消失,我一手端着一只碗,送到小九面前:“喏,你先挑吧。”

  小九狐疑地瞥了我一眼,在我手上扫视一圈,夺了碗卖相好的。又瞟了我一眼,然后展露本性,捧着碗,以我都难以直视的吃相,施展对粥的暴行。

  我自感教养良好,对天向我娘亲祷告了一番,才捧起碗,小口吞咽着。不得不说,庖正府果然名不虚传,就是碗清粥,也是碗殿堂级别的清粥,若不是我昨日已品过那肉粥,恐怕现今的吃相不比小九好多少。

  整个早饭过程我都极其认真,认真到,当我抬起头,瞧见小九望着我那如狼似虎的眼神时,差点吓得摔了碗。

  “都让你先挑了你还想干嘛?”我语气不善,把碗护在怀里。

  “艾儿……”小九突然收起目光,犹犹豫豫,表露出了一种闻所未闻的姿态。

  小九今日给我多重惊喜。

  平日里的他,虽然能屈能伸,面对实力强横的对手跪地求饶不在话下,却从未见过他对待哪个女娃娃有像对华儿那样乖顺。

  平日里的他,为人奸诈、行事果决,几乎没有被他看中了还能幸免于难的票,像此时这般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表情,我鲜少得见。

  我思来想去,他所有的变化,似乎都与刚入肚那碗粥有关,我咂了咂嘴,那粥浓稠爽口,唇齿留香,我有些明了,原来小九是被美食打动了呀。

  可小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不过是碗清粥你就精神恍惚,哪天你吃到野猪肉,你还不得魔怔啊。

  我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

  他眼底升起雾气,扭捏半天,终于开口:“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叫子午艾。”

  我怔愣刹那,明白过来是我假想错误,他的心思压根不在粥上,不由得脸一红,目光闪躲开去,但还是拿捏着神色,断然拒绝。

  小九眼底的雾气凝为实态,拘在眼眶里蠢蠢欲动。

  我无奈开口:“娘亲和我说过,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如今我在他手下干活,我得听他的。”

  小九的泪花儿眼见着即将奔腾而出。

  我只好补充道:“但是,子午艾只是让他叫叫而已,做不得数的,艾儿是娘亲给的名字,所以我还是艾儿。”

  小九展颜一笑,笑出了晶莹的泪水,滴溜溜滚进他搁在膝头的碗里。

  他到头来还是哭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解释了。

  默禹必定是掐着点儿到的。我刚把委屈流泪的小九哄好,刚觉得满腹的充实有了一点点空余,刚想去晒一晒太阳。晨光柔柔地广铺大地,初秋的风里夹杂了末夏的柔情蜜意,一切正好时,默禹如同一大块乌云,晃荡荡飘到了眼面前。

  我叹气任命,站起身来。眼风刮了小九一下,小九一个激灵蹦跶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我和小九双双瘫倒在草垛上。

  默禹一手一个提起来,摆木偶般立在地上,云淡风轻地碎碎念:“才跑了两个时辰而已啊,至于么,当年我和那畜生大战了三天三夜也没累成你们这样的啊……”

  一边念还一边来掰我的骨头,逼迫我直挺挺地站着:“你可是我一眼看上的苗子,可别怂了啊,你要是不行我可是会被姒少康那小娃娃笑话的。”

  掰完我又去掰小九:“你这个不知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的娃娃,你不是说要保护她的吗,啊?有你这么怂的去保护人的吗?”

  全都掰完了他一挥手道:“全都给我走路去,走不到十圈不准吃饭!”

  小九说,人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不管是坏事还是好事,发生的多了就是没有事。

  我曾经不以为然,我和小九每天都在争抢黍饼,不论发生多少次都是很大的事。但当我在庖正府生根发芽后,我深深信了这句话。

  此后三年,每一天早晨,都和这天一般。不能停歇的奔跑,没有断片的理由。

  小半个月后我们就无需再瘫倒在草垛上,再小半个月,我俩已经不用在半途鬼哭狼嚎,企图骗取于默禹而言压根不存在的同情心。两三个月过去,冬季来临,北风吹得生猛,我和小九跟飘叶一般融化在风里,觉得现世安稳,平安祥和。

  不过是跑圈而已。

  与可怕的下午和晚上相比,上午跑圈儿的时光是顶顶惬意的,不用听、不用看、不用绞尽脑汁、不用聚精会神。小九甚至发明了半睡半跑大法,利用一整个上午来补眠,我气不过,便跑到他前头去,洒一把花椒粉在他脸上。

  说白了我就是嫉妒他,我练不会半睡半跑大法。

  虽补不成眠,我的日子过得也不赖。

  我住的这间院落有个雅致的名,素云院,陈设亦如其名,清淡可人。

  晨起时光,我将目光都落在院子里,寒来暑往,素云院被我一寸寸尽收眼底。那院门口苍劲的银杉树,暗灰树干旁,肆意斑斓的鸢尾,还有昂起青涩花苞的雏菊,都在奔跑起伏的双眼里明媚生姿。很偶尔的时候,会有一个玄青身影远远伫立,墨发过膝,散开淡淡光泽,花瓣洋溢着圣洁光芒,将他所站的一方天地笼罩。

  四周景物轮转更替,他的瞬间亘古永恒。

  在等待,或是守护。

  等待一把亲手锻造的刀,千锤百炼,终成大器。

  却不知是为何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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