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少康中兴 > 第8章 相赠

第8章 相赠


  默禹瘫在床上,面色不悦。他刚刚拖着所谓病体给寒浇行了个大礼。

  这个老头子,傲娇死了。明明是他自己义正言辞地教导我俩,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个戏而已,不足为耻。结果寒浇前脚刚走,他第一个满脸憋屈撂挑子不干了。

  我端着肉汤过去,蹲在床边,轻唤一声爹,默禹震了一下,僵硬转身,把病态老父的戏码做得很足。但那投在我面上的目光,那拼命眨巴的眼睛,那把眼珠子都要挤出来了的架势,哪里是一个病态老父能做得出来的?

  我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示意他不用如此浮夸,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听一听今朝我与寒浇初见的情形,但得确保寒浇的人已经走远走光。他瘫在床上看不明了。

  我把碗轻轻搁在床沿,假装收拾屋子,去窗边晃了一圈,封窗时我不顾严寒、大无畏地选了最破的兽皮,到处是洞,一起风就有冷气呼呼地往里灌,被默禹和小九诅咒了无数个晚上。唯一的优点便是——利于偷窥,在屋子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屋外情况,可屋外的人往往因为逆光和距离的限制只能看到些零星图影。

  余光在洞里扫来扫去,明哨肯定是没有了,至于暗哨……我送寒浇离开时特地数了数,他带回去的队伍少了人,所以也不言而喻了。寒浇能做常胜将军,自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就算我们一家子看上去无害又纯良,他也依旧加了份小心。

  明天得和小九在四周转转,看看那几个暗哨都布在了哪里。

  寒浇都如此小心,我更不敢大意,就算屋外的人不大有可能看清我的动作,但万一被他们发现我与默禹在自己家里窃窃私语,就太可疑。

  我回到床边,抛了个眼神给默禹,警告他不许无组织无纪律,端起肉汤道:“爹,这汤太烫了,我们等下再喝。”

  “等下”一词被我格外加重了语气。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再将今日与寒浇的交锋传达给默禹。

  屋外小九正烤着肉,滋滋生香,身后五双眼睛炯炯有神、闪闪发亮。我给五狗丢了碎肉,坐到小九身侧。估量了下,觉着这屋外也不是个交流情报的好地方,伸手接过他手上的树枝翻肉,顺势耳语道:“晚上有话和你说。”

  手里头的烤肉冒着晶莹油花,油花下还有没抖干净的土。

  土的来历颇有渊源。

  寒浇领军进屋时,五犬齐吠,尤其是小白小黄小黑,年纪小不懂事,直接冲到了寒浇脚底前,撒泼儿乱吼。身侧寒浇目光带上惊色,牵着我的手都紧了紧。我挺身而出,对着三小只它们爹娘一声娇斥,二老立刻会意,带着娃娃们以家庭特有队形,夹着尾巴溜回屋了。

  我朝着寒浇贼笑,意思表达得很明显:我帅吧?很帅吧?绝世女侠一招逼退霸道恶狗,啧啧啧……

  寒浇嘴角抽了抽,我沿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小九正好溜达出门,和五狗撞了个照面,他左扭右拐姿势奇丑地绕开,朝着我们看了一眼,手里肉撒了一地。

  小九总会做些事衬托出我的英姿伟岸。

  事后,我有了一发疑思,领悟到一通道理,疑思是寒浇为什么碰见狗如此紧张?道理是没想到沾了一地土的肉还能这么香。

  当然,要洒上姒少康偷偷塞给我的调味料。

  饭毕,暮色初至,默禹放弃打坐,半瘫痪状躺尸床上。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被默老头子霸占了,我和小九只有打地铺。

  我已经知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我和小九不是夫妻,本是不该共寝的,小时候和小九一起睡马路,没什么顾忌,缩在一处互相取暖,入了庖正府后,姒少康慷慨地送了我俩每人一间屋子,我也不再和小九同寝同眠。

  可这小破屋地盘不够,我和小九只能躺一张榻,初初有些不适应,不过小九不是别的男子,要没有姒少康横插一脚,我肯定会嫁给小九,我俩之间自然也不能用世俗眼光去衡量,一起打个地铺,就当缅怀童年了。

  抱着纯洁想法的我和小九,乖乖地倒在草垛子上。等待天黑以后做一些不能被外人知晓的勾当。

  小九是真的懂我,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配合的天衣无缝。

  我要将情报给他,他便做好了听的准备。乍看睡得死死的,实则清醒得很。

  白天暗哨将我们盯得紧紧的,实在不适合汇报这么长一通情报,大概唯一适合的地方就是茅房,偷窥不了,水声一起还能掩盖说话声,但我没办法拉着默禹一道去上茅房……

  晚上他们是看不大清了,但动静太大肯定也是不行的,比如爬到默禹床上进行一番交流这种……想装听不见都没脸装的。寒浇的探子必定内力在身,听力就算不如我也不是盖的,我要是真爬到默禹床上,天知道他们会作何想法。

  于是乎,我只能先将情报告知小九。至于他们两个嘛,可以正大光明携手共入茅房,再想干什么都方便了。

  夜色笼罩,剩下的最后几丝亮色,溶在还不浓的黑墨里真假难辨。

  我呓语般吧唧出一点儿声响,朝着小九翻了个身。他未动分毫,和先前的一个多时辰一样,真正睡着的模样。

  合上眼缝,暗黑一层层叠加,原来午夜是这样降临的,焦黑大地上绽放了墨色花朵,总有比如今的黑更深更沉的颜色,那种感觉,就像一脚踏入深渊,从此只能身不由己的沉沦、沉沦。

  极轻的摩挲响动,小九将我半揽入怀,我伸出手指,触到他的细发、侧脸,他把脸埋在了草垛里,独独留下双耳露在外头。

  将脸凑过去,嘴唇触到耳廓,冰凉绵软。如斯静夜里,一点点声响都形同炸雷。我几乎是屏着气在说话:

  “第一,他治军有方,百人队伍行走近如一人,警惕性极强,反应快速。第二,内侍均有武器,青铜刀剑,做工上乘,都是见过血的,缺点是保养并不得当,半数以上都落了锈。第三,他……对我有兴趣,但防备不减,近身第一件事是夺去武器,全程都有控制对方行为的意识,会去翻查随身物件,戒备极严。第四,很懂得因地制宜,已经记住了我有蛇药,但我肯定,他不会轻易暴露目的,在确认我们的身份无误前绝不会问起神兽之事。第五,自持身份,对下人自称本王,但同时对他人亦有一定的包容,我曾以我自称,一度走在队伍正前方,他都未怪罪。”

  我把说过的话在脑子里捋了遍,深觉对手之强大,暗暗给自己鼓了把劲,确认没什么疏漏的,轻轻握了下小九的手臂。

  手臂很快被回握一下,我缓缓别开头,他却没再动,依然是将我半揽在怀中的姿势。

  冬日里的草垛续不住几分温暖,可他的手臂沉沉压着我,体温传过来,我那只贴到他胸口、想要推开他的手,蓦然停住了。

  冷暖里朦胧呈现着两个孩童依偎的样子,抱得那样紧,却仍与身旁的枯枝败叶一起簌簌发抖。

  我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让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可耳边却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她若肯,在下必定食宿不少,赤诚待之。

  一句话,就把我从贫寒饥苦的泥沼中拯救了出来。

  我轻轻翻了下身,挣脱开了小九的怀抱。

  第二日小九为默禹净身,默禹一脸别扭地被小九抱进了茅房。我仍是出门采草药,绕得离寒浇军营远远的。

  五日后,留下来照看我们的隐侍退去大半。留下三人,一个盯我,一个盯小九,一个盯默老头和五条狗。鉴于跟我那个素质上佳,噪音极小,我也全当他不存在,从未东张西望,可以说是配合得极好了。

  再过三日,寒浇自个儿送上了们。

  碎玉分洒,漫天漫地白得耀眼,九尺的男子身着天青色长衫,身上又盖了厚厚雪白狐裘,压在个胖侍卫身上,把人家压得矮了半个身子。

  一旁跟着的小瘦子黑的惊人,往雪地里一站,比身旁两个加起来都惹眼。他拧着把难辨的眉头,将一扇破门砸得掷地有声。

  破兽皮总算派上了用场,他们的身型小如蝼蚁时便被我察觉到了,极快收拾好屋内,紧了紧身上的破袄子,去给寒浇开门。

  小瘦子护主得紧,从一路上胖侍卫颠簸不断,寒浇身上的白狐裘都没掉下来便能证明;小瘦子脑子也好使,从门开后,他没有做出让迟钝的默老头让出床铺等一系列荒唐事情,而是命令胖侍卫直接将寒浇放在草垛上便能证明。

  护主又精明的小瘦子回头对我道:“姑娘,过王被蛇咬伤,是一种金色小蛇,头是三角的,眼睛红的滴血。”说着还撩开长衫,露出寒浇小腿上的齿痕迹。

  我装模作样地撇了眼伤口,根本不用看,听描述就知道这根本不是峚山本土的蛇。这是默禹私养并教唆我俩放生的蛇。一共放了七条,也不知道寒浇碰上的是老几。

  看伤口的同时我还不忘表现了下来自一个十几岁姑娘的、合情合理的惊慌失措,并耐心听了一段来自小瘦子的鼓舞和来自胖侍卫的恐吓,再欣赏了一番小瘦子怒瞪胖侍卫的戏码后,终于寻到竹篓,摸出一个黑陶瓶子。

  伤口上有齿痕和刀痕,已经放了血,可以直接上药了。动作进行了一半,被小瘦子叫停,他伸手问我要了陶瓶,另一只手刀芒一闪,胳膊上就多了一道血痕。血痕的颜色与皮肤相差无几,没什么画面冲击感,我居然还能想起来捂嘴作惊愕状,自己都暗叹自己是个演戏的好苗子。

  小瘦子往胳膊上撒上药粉,细细感受良久,确认这瓶里的是解药而不是毒^药后,睁眼问我应当撒多少给过王,得知无甚精确要求,便毫不客气地撒掉了我大半瓶蛇毒^药。

  之后是一段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静默。胖侍卫的脸越沉越黑,待到笼罩寒浇一身的青灰色淡的很明显了才稍稍好看一些,可寒浇迟迟不醒,便又沉了下去。寒浇很能躺尸,胖侍卫的脸色都要和小瘦子一般时,他才悠悠醒转过来。

  在胖侍卫黑白交替的过程中,一直被小瘦子死死拽着。不论他是试图凑近了看一看寒浇、试图攻击我们、还是试图上个茅房,都被小瘦子一把拉回。

  我很感激小瘦子识大体,若是胖侍卫与我产生什么武力冲突,我约莫只能把他干掉,然后把寒浇和小瘦子灭口,再然后是要赶紧拜个天祈个福,因为杀了寒浇之后,能否从几百号人中顺利脱身、逃出山林,完全就只能看天命啊。

  就算我命大成功逃脱,但寒浇一死,寒浞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姒少康,一场轰轰烈烈的血雨腥风肯定避免不了。小瘦子一只墨爪就阻止了这一切,他真是个和平□□。

  寒浇醒来后,对周身景致的突变没有表现出一份异色,淡定到一种超乎寻常的境界,真不知是他天性淡然还是被毒傻了。如果是天性使然,那他简直能和姒少康拼一把了;如果是后者,那这次峚山之行真是效率的紧,特工女艾圆满完成了任务,与寒浇相识并且……把人家毒傻了!

  姒少康会领悟到一种全新的对敌模式,我可能会立即被派去毒寒戏……

  我一面茫然地思考着,一面以一个单纯小姑娘的心态表演出又惊喜又害怕又羞涩的样子。寒浇面无表情地凝望一周,淡淡道:“阿和,扶本王起来。”声音还有些虚弱,却不失一种长年累月居于上位养出的、疏离又难以捉摸的风范。

  小瘦子忙扑过去。

  寒浇伸手往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个青色物件,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女艾,你救本王,有功。”

  我茫然地伫立在原地。胖侍卫眼一翻:“还不跪下谢赏!”

  应声下跪,跪下了却不知又该如何。寒浇好笑地看着我,抬手示意小瘦子,小瘦子小心放平了他,才将那物件取来放到我手心里。

  没有杂色的纯青,细腻坚韧,刻着细细兽面纹,比小指稍长些,是枚玉管。

  “听闻山里猎户用竹管传声,这玉管,你该是会用的。”

  “是……”我愣愣地答,胖侍卫将我一瞪,连忙又补充道:“草民谢谢大王。”

  他还瞧着我,满眼促狭,半晌,道:“喜欢么?”

  我从跪下便滞缓的思绪彻底给停住,轻啊出声,不知该欣喜还是悲凉。他低声长叹,没有怪罪,让胖侍卫将他重新背起,消失在雪地里。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他送了我玉管,问我喜不喜欢。

  我打探他、走近他、揣测他、迎合他,不就是希望他能对我产生些情愫,可当那朦胧又不清晰的,丝线般缠绕心际的东西真的氤氲而生,为何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

  寒浇终是没问起神兽的事,听闻寒浞生辰当日,他呈了一方璞玉。

  来年入冬,秋叶重积,数月连旱,多处山林起火,峚山便是其中一处。

  俺爹默老头在火起之前重病而亡,我和小九假惺惺哭了一宿挖了个坑将假尸埋了。待到火起,小九带着我下了峚山,开始摆脱那仨隐侍。

  寒浇的隐侍拥有非同寻常的锲而不舍的精神,把我俩咬得紧紧的,令我一度怀疑寒浇赠我的青玉管中涂了追踪秘药。我们混在乞丐堆里,晃荡了快一个冬天,才彻底甩没了那几厮。我早就绕晕了,小九勉为其难的开始回忆路线,东打听西探查的,耽误了不少时间,总算回到庖正府时,已是盛夏光景。

  我俩是摸了黑从素云院后门偷偷潜入的,只和庖正府的门房打了个招呼,按理说不该惊动旁人。可待我俩入得屋内,却被那亮堂的光景闪晃了神。

  只见庖正大人端坐正中亲自候着,指尖轻抚在琴弦上,却未拨弹。这、这、这!我们没通知他何时回来啊,他难道是每一天都候在此处么?

  “子午。”

  案上油灯的火花扑簌跳动,他一身玄青,七弦琴上响起淡淡的调子,晨露自花瓣滴落,溅起一室兰香。小九在我身侧行了礼,快步走回他的房间。

  左手拢在袖里,捻着烫人的玉管。青玉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却也不是一个寻常猎户家女儿该得到的赏赐。寒浇送了我这么个玩意儿,对我是个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袅袅之音无风而散,他看我许久,星空似的双瞳,许久也没有黯淡一分。他问:“手里拿的什么?”

  喉咙卡了卡,才道:“寒浇给的青玉管。”

  剑眉微蹙,他摊开左手:“何时何地给你的?”

  忙递了上去:“他被默禹的双环金咬伤,侍卫把他背到我们的屋里,我给了他解药。”仲夏夜,他竟也掌心微凉,手指扫过,留下一抹冷意。

  姒少康捏在手里撇了一眼:“先收在我这里。”复看向我,“此行如何?”

  一年半的风餐露宿,被他一句话抚平皱褶。

  “恩,一切顺利。”

  玉管被轻轻放下,珑璁脆响。他走至近前,绽放今晚第一个笑容:“子午,你长高了。”


  (https://www.uuubqg.cc/50_50036/260122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