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少康中兴 > 第68章 战 中

第68章 战 中


  密道里的路深深浅浅,四周随意凸起的石块,汇聚成不规则的轮廓,好似什么暗夜怪物,在隐晦的角落肆无忌惮的打量密道内的人。

  而我踉跄的脚步落在地上,格外沉冷,格外突兀。

  这里尘封了太久,一朝封印解开,一切都变得过于阴森可怖,让人无处遁形。

  我举高油灯,让这可怜的一点点光明照耀到尽可能多的地界。真奇怪,油灯已经举在了自己手里,难道不是应该比当初跟在寒浇身后时更亮堂、更踏实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成功了一半,那不断传来的心悸却比第一次走进这条密道时更为强烈了呢?

  不应该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眼前浮起木康不苟言笑的面容,寒浇接过油灯时面上的隐忧,我在道口的假摔和朱鹤在扶我时趁机交与我手的黄粉,心中的不安更为强烈。

  不对,不是的,一切都很顺利、很成功,寒浇已经死透了,木康再厉害,失去了主心骨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我为什么还要不安?一定是我思虑过重了。

  毕竟,我连寒浇都杀了,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

  油灯的火花明明灭灭,因为我跑得太急促,都快被我晃灭了。我看了眼望不见尽头的身后,估了估脚程,渐渐将步子慢了下来。

  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我的脚步倏然停住,因为那一直黑沉也一直单调的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阴影,静静立在原地,而这片阴影之后,还有什么灰蒙蒙的鳞片一样的东西,一条一条,一片一片,在这死寂的密道里,一样死寂地等在原地。

  那是什么东西?那像人又不可能是人的,凭空出现在这条明明什么都不该存在的密道内,到底该死的是个什么东西!

  我的心口无端揪了起来,油灯差点被我砸到地上。停下缓了好大一口气,才反应过来,我应该是已经到了密道口,一大片阴影是那口铜钟,而它身后那些灰蒙蒙的鳞片一样的东西,其实是铜钟后走上地面的石梯。

  那些在脑中一晃而就的,不过是些荒诞的想象。仅此而已。

  猜到答案的那瞬我差点瘫坐在地,后脊生凉,不知道自己何时滋生了这样可怕的懦弱。

  待喘息渐渐平息,我轻手轻脚的上前,将油灯放下,打开钟旁的盒子,拾起了里面的木锤。

  然后,就在我屏息静神,将木锤朝铜钟挥去时,手却生生的停住了。

  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禀大帅,都督请您过去一趟。”

  “哦?”木康平平淡淡地答道,“过王送小皇孙与各位夫人出邑,不多时便会回来,我自当在此地守着,都督有何急事非要我在此刻过去?”

  “属下不知。”小九略一停顿,又道,“但都督让属下来前收到了前线急报。”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小九和朱鹤闹什么幺蛾子,不是说好了在此帐之内解决掉木康么,为何要把他引出去?

  修有密道的营帐是寒浇商议行军大事的地方,在更接近前线的地方,还有一方将营,用于第一时间处理紧急军情,朱鹤此时和寒浇的一众大臣几乎都在那方营帐。

  朱鹤善于排兵布阵,个人武力却不出众,根本无法与木康一敌,小九虽然武艺不俗,但也不是木康的对手,更没有可能在一众大臣的眼面前杀掉木康,他究竟是抽了哪门子疯才会想着让木康去找朱鹤?!

  他难道忘了,朱鹤废了多大的劲才把那帮子大臣全给骗到一处吗?他难道忘了,他自己一人就算侥幸杀掉木康,也绝对不可能自保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小九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我根本想不通。

  也来不及想,木康的一句“好吧”已经说出口,朝外的脚步也已经走出。我如果此时不出去,之前定下的计划就会完全泡汤。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让我再也不顾小九的突然变卦,举起手中木锤,敲响了那口铜钟。

  钟声震荡,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都有点晕。烦躁地丢掉手中木锤,抬手扶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但耳朵还是很好使,小九的三声咳嗽,一声不落,全都入了耳。

  两短一长,我们很早就商议过的密号,只有一个再清晰明确不过的含义。

  离开。

  小九让我离开。

  我终于确定他一定是被突发的什么吓慌了神,否则怎么会行事荒诞至斯?铜钟已响,我又如何离开,在临门一脚突然变卦,抛弃所有的誓言,临阵脱逃么?

  不可能的,小九。

  木康向外的脚步顿了许久,才终于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快步走回密道口,随即便传来石板被拖开的声响。

  光亮一寸寸透进来,让原本阴森可怖的密道也显得稀松寻常了许多。

  我提了提衣裙,一步步迈了上去。

  木康等在三步远处,见到我的模样,眉头挑了挑。

  我的发髻早已散乱,裙子上血迹斑斑,还沾了一身污泥,实在没有个正宫风范。但我也无所谓了,只是一味地抓紧外袍,双手颤抖,身子也有些摇晃,很是惊慌无措。

  “木康大人……”

  他没有上前来扶我,眉头皱得更紧:“艾夫人?您怎么……过王呢?”

  “过王……”我艰难的开口,目光在他腰侧一略而过,左手松开外袍,露出里面被衣裙裹住的那颗头颅,“过王在这儿。”

  他的瞳孔猛地朝里缩去,身子在原地呆怔住,随后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朝我而来。

  很好,现在的你心神恍惚,只想看清我手中的到底是不是那个过于可怖的真相,没有丝毫防备,只消再近些,再走一步,我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我藏在衣袖下的那只手,已经握住了青铜匕首冰冷坚硬的刀柄。

  下一瞬,就在我袖间的那抹深绿即将出鞘的那瞬,劲风扫过,木康那只虎虎生威的拳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向我的天灵盖袭来。

  头颅簌簌滚落,我只觉有股子难以抵挡的压迫朝我铺天盖地砸来,灵台在刹那凝固,也在刹那醒悟。

  原来是这样。

  小九为什么放弃一切计划执意将木康引走,又为什么当我敲响铜钟后还要让我离开,原来木康已经知晓一切,而被蒙在鼓里自寻死路的人,其实是我。

  小九毫无理智、近乎疯狂的行为,将他和朱鹤陷于死地的行为,原来是为了保我。

  眉心发寒,他出拳实在太快太猛,就算有所防备也不一定能躲过,何况正欲出手的我根本没料到这一幕。

  千钧一发,多年受训的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自动自发地往下一矮,险险避过。

  但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双拳相击之声,随后是踉跄后退之声,和四面八方的脚步声。不用问也知道是小九以为我难以避过,冲上去与木康交起了手,他本就比木康略逊一筹,被逼退也在情理之中,而木康那些早已受命的手下,自然朝着我们合围而来。

  我们俨然成了笼中困兽,小九打量着四周,双唇紧抿。

  木康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中恨意浮出,嘴角却扬起了嘲讽的弧度:“身手不错嘛,艾夫人……哦不对,应该称您为谍人子午,是否更为妥当?”

  我缓缓起身,余光扫到跌落一旁的寒浇的头颅,冷笑道:“我一直听夫主说你这个武将为人耿直,不想夫主的眼光也有错的时候,木康大人就算面对他的尸身也能淡定自若,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女艾真是自愧不如呢。”

  他把拳头捏的青筋暴突,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有什么资格,再自称女艾?!你这个禽兽不如的谍人!!”

  “大人,我想您搞错了。”我微微一笑,“我不是子午,至于他是谁,我想,大人就算下了黄泉也猜不出呢。”

  他一双眼如毒蛇般死死盯着我,妄图洞穿一切,可我毫无惧意地与他对视,令他不由得信了我的话。

  我不是子午,谁才是呢?朱鹤?小九?可这些人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到底还有什么可怕又未知的力量尚未显露,隐在暗处,等着给予过邑最后的致命一击呢?

  木康的神色很难看,近乎衰败到极致,他不敢去正面寒浇的头颅,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森冷气息。

  “所以,大人啊,您当下还是应该想想您今后的处境啊。”我好心地建议,忽地眸色一变,因为这方军事重地的帐布被人从外边一把扯开,紧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人从外头粗鲁地丢了进来,随着沉闷一声跌倒在地,我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朱鹤。

  木康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朱鹤明面上与他平起平坐,真的动起手来还是无法抵御。

  十几名臣子,或文或武,面上惊容尚未平息,就在边上兵卒们的推搡下挤进了营帐,瞧见里头光景一个个还有些迷茫。

  看到朱鹤被生擒,重臣们也都齐聚一堂,木康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弛了些,也终于敢把目光投向寒浇的头颅。他眸中的沉痛哀戚就算是我这个敌人都忍不住升起悲悯之心,但我咬一咬牙,很快别开了头。

  人们跟着木康的视线望去,随即,人群中传来失声尖叫,还有控制不住自己直接软到在地的。

  “过王!那个头……那个头是过王的!过王……死了!”

  被木康手下推搡进来的这群大臣,或许已经有人听说了寒浇的死讯,但过于巨大的打击突如其来,他们显然是不信的,还抱着可能是木康说错了的希冀。

  可如今由不得他们不信了,寒浇的头颅就摆在他们眼面前,这是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木康凝视晌久,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继承过王遗志,杀尽夏室贼寇,重建过邑,尊小皇孙为主上,守护大寒江山!”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抽不过气来,挑眉看着木康,道,“原来过王刚死,大人您就打算自立为王啊。”

  闻听此言,挤在帐子口刚刚缓过一些神思的大臣们不由得有些异动,木康直指向我,气到极点,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寒浇说他耿直又憨厚还是真的,他能猜出我就是谍人还能不动声色地与小九周旋、向我出手、将朱鹤生擒,大概已是他的极限了吧。

  所以我的口气变得更为玩味:“难道我说的有错么?”用手一指地上寒浇的头颅,正视那群面如死灰的大臣们,语含嘲讽,“你们都看清楚了!那是寒浇的头!寒浇已经死了!过邑已经完了!主子都死了啊,你们这群臣子还有什么用啊……”

  没有人回答我,他们只是颤抖着,露出了濒死之态。有个文官甚至拂面呜咽起来,而武官们大多将涣散的目光投到了木康身上。

  我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至于尊小皇孙为主上,木康大人,您忘了小皇孙的娘亲是谁了吗?您知道小皇孙在哪里吗?恩?”

  木康呼吸粗重,再也控制不住,一步上前揪住我的衣领,我任凭他摆布,却在离他最近的那刹把一抹深绿横插进他腰侧两块皮甲之间的间隙。

  木康比我高出许多,揪住衣领将我提起时,胳膊在颈前半遮半挡,很难下手。不过好在

  他与寒浇一样,身材高大,骨骼粗壮,人却精瘦,所以他两块皮甲间的间隙也比一般人大,对我这样擅长暗算之辈,再合适不过。

  我的匕首毫无阻隔,成功没入了他的血肉。

  小九在一旁叹了口气,仿佛在回忆那段“明明武艺比我高却总是被我暗算成功”的悲苦时光。

  木康下意识地回挡,可他情绪失控在前,我却是预谋已久,早就收回了匕首,还趁他分心去回挡时挣脱了那只魔爪。

  木康怒极,挥拳又迎向我,这回我没能完全躲过,肩膀挨了一记,顿时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碎了,不过木康显然吃亏更甚,已经有血渗了出来,面色也愈显铁青了。

  小九忙把我护到身后,可也无暇理会我受伤的肩膀,因为木康对着合围我们的兵卒伸出一只手,他们整齐地抽出佩刀,显然是打算动手的模样。

  “唉唉!不可杀!不可杀啊!”帐子口突然传来这么一声,只见一个已经有些伛偻的半老头从人群里艰难地挤出来,连连比着手势,看模样是个文官打扮。

  木康本不予理会,可陡然间,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快步走到那老头跟前,用比对我更粗鲁的方式扼住了他的喉咙,那老头在他手上简直就是节枯草,毫无招架之力。木康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可杀?为什么?”

  老头两只鸡爪般的手徒劳地推拒着,软绵绵耷拉在木康的铁钳上,喉咙被扼住,根本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他呵呵呵地似乎在求饶,却换得木康更冰冷的逼问。

  “她是逼死过王,谋害小皇孙的罪人!她是杀夫弃子的恶妇!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杀!还是说——其实你就是谍人子午!”

  我慌忙低头,一副被戳穿的模样,哪怕木康背对着我也没有懈怠一分。

  木康吼完,总算想起再掐下去这半老头可能就要无疾而终了,松了点劲道。老头子捡回半条命,也意识到面前这位愤怒的年轻人是多么丧失人性,捂着脖子期期艾艾道:“要、要是把她杀了,那、那小皇孙……就没、没了。”

  “报!”

  老头刚说完,木康连身都还没转,就被再次打断,一个皮甲已经有些破烂的小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扑倒在地,声嘶力竭:“敌军突然进攻!将军们都不在,我们防守不及,快要顶不住了!而且他们说……他们说……过王已经……”

  “过王已经死了,他们说的很对。”我不要命地补了句,看来默禹已经接到了池雾的急报,正亲自领兵,用最强战力,席卷过邑。

  木康倏地回身,把老头丢到一边,显然不打算再理会他的提议。他双眼赤红,一瞬不瞬地紧咬着我:“杀了你,也能振奋气势!”

  他终于被逼得丧失了最后一丝理智。

  这个时候,不赶紧安排反击,却在这里和我较劲,无疑于自掘坟墓。

  赤舌烧城,而我很乐意再添一瓢油,所以我巧笑道:“刚才忘了告诉你,我回来的路上碰上你妹妹了,所以我就顺手解决了一下。当然,她很好解决,比寒浇方便多了。”

  “你给我闭嘴!”他冲到帐口一名武将前,抽出那人的佩刀,直指向我,“杀了她!杀了她!”

  仿佛老天爷也有意和他作对,恰在此刻,包围我和小九的其中一名兵卒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随后,剩下的六个就和约好了一般,齐齐栽倒在地,惊了满座。

  连木康都有些怔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耸耸肩,“毒发了而已,谁让他们一动不动围了我这么久,早点上不就没事啦?”

  边上小九“嗤”的一声,很有些同情地看了眼木康,自个儿喃喃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气死人不偿命啊……”

  木康也许真的是要被我活活气死了。

  他狂暴地怒吼,就提着长刀向我们冲来。

  我和小九在瞬间做出联手姿态,连互望的眼神都不用。

  帐口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大约因为对木康太自信,居然也没有来帮忙的。只有一个稍稳重些的,想起那箭在弦上的战情,拉了几个武将出去指挥去了。

  他们不知道,木康是很强,是过邑仅次于寒浇的高手,但也绝不是我和小九联手的对手。

  木康的长刀向着小九眉心而去,却被小九一剑挡开,而我也趁机将一记鞭腿扫到了他的脚踝。他一个趔趄,就被小九寻机刺中了肩窝。

  利剑随着血花抽回,不料木康身材高大,却如灵蛇般游弋自如,什么都没看清,他就已经倾身上前,一把握住了小九的手,再一个反转,朝着小九的胸膛刺去。我大骇,过邑人的力量都太可怖了,我虽未和寒浇交手过,却切切实实地体会过,小九被他握住手腕,根本就没有反还的余地。

  好在,小九反应极快,顺势转身,划过一道弧线,令那一剑刺了个空。

  我舒了口气,脚已经到了木康的腰侧、他刚刚被我刺伤之地,狠狠一踢,他就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

  更多的血从皮甲间隙里渗透出来,浓稠的,深红的,嘀嘀嗒嗒盛开在他的脚边。

  他却像是毫无所察,闪烁之际又到了我们跟前。

  每一刀都势若雷霆,却又精妙至极,让我们躲得十分辛苦。

  尤其是我,因为没穿皮甲,身上已经多出数十道口子。

  他的大刀再一次凌空劈来,我双眼微缩,刀柄在小九肩上轻轻一点,人已经腾空,翻身跃到了小九身上,膝盖稳稳地扣着他的肩胛,匕首脱手而出,直捣咽喉。

  可木康不但没有避开,反而一手探出,匕首擦着他的手臂飞过,环绕手臂的皮甲被削出一段窄窄软软的皮条,连带着一些零星血沫,掉落在地,好似半截死蛇,随即,被拦腰截断的整截皮甲也跟着掉在地上。

  我见他如此拼命的架势,暗道不妙,迅速后仰,可还未等我从小九身上翻下,一条腿就已经被木康抓在了手中,下一刻,我被重重地甩了出去,后背撞到撑起营帐的木杆,木纹炸裂,整个营帐都摇晃了起来,我也从杆上滑下,呕出口血来。

  世界瞬间就黑了,太过疼痛,全身都渗出冷汗。

  就在我双眼发黑的瞬间,木康的刀与小九的剑撞在一处,我听到“嗤”的一声,不知是谁的刃没入了谁的血肉。

  心立时便揪了起来,可他们迅速相撞又迅速分离,根本看不清端倪。

  眼看着小九迅速落入下风,我勉强从地上爬起,抓过毒发士兵的一把刀,又朝战局冲去。

  剑影交错,我觉得自己闯入了狂风漩涡,一道道影子腾空而起,又被劈成千万块碎片自半空中洒下。

  刀风如啸,血珠如雾般弥散开,木康的刀划过我们的腰腹,我们也一前一后刺中了他的左胸、右肋。

  木康默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嘴角一丝殷红徐徐淌下。

  “哐当”。他的长刀落了地。

  “大帅!”围在帐口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守护营帐的兵卒们听到这声凄厉尖叫也忍不住看向了帐内。

  木康背对着他们,长刀掉在脚侧,一滴一滴的血花砸在刀面上,默然的,绝望的,毫无抵御之力。

  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大帅了。

  我和小九毫不留恋地朝帐口冲去,过邑的覆灭已成定局,我们也再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小九当先把剑挥向了守门的小兵,好几个文官躲避不及,立时便成了剑下亡魂。

  而我则迅速跑到朱鹤跟前,几刀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此前喊过“不可杀”的那个半老头,因为早早的被丢进了角落,反道捡回一命,此时正捂着心口如见到地狱修罗一般望着我和小九。

  而其余的臣子,要么已死,要么毫无章法地乱躲乱撞,要么扯着副破嗓子指使帐外的兵卒前来救命。

  我向帐外望去,已有十几名临近的兵卒挤到了帐口,被小九一人拦着无法入内,但不远处,更多的兵卒正狂奔而来,密密麻麻的,不留一点活路。

  我一把将朱鹤推往地道,朝小九吼道:“小九!回来!去地道!”

  他却无动于衷。

  我又吼,可他只是将剑更快地送入对方的咽喉,仿佛根本听不到我说的话。

  “小九!”我甩开朱鹤,没入帐口越来越大的混乱之中,我的加入让形式好了不少,眼看着持刀砍向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交战露出空荡,我一把抓住小九的手腕,“快走!”

  小九神色平静,剑柄将我轻轻隔开:“我走不了了。”

  我略有懊恼,正欲伸手再拉,却猛地看到,他破破烂烂的皮甲下方,是大团大团湿漉漉的红。

  原来剑与刀交锋的那刹,被刺中的,是小九。

  四周的一切,一下子全都成了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动作去抵挡迎面而来的刀锋。

  我听到自己更像是自我安慰的希冀:“不会的,只要出去,总有办法的。”

  可是又传来小九淡淡的话语:“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倒下,而这里必须要有一个人挡着,否则谁也出不去。艾儿,你那么聪明,该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脸色苍白,执剑的动作却凌厉异常,长剑送出,一排三人的颈脖间就多了道血痕。可这三人倒地,下一波冲上来的人立马就添补了空缺,我们陷入了深深苦战,虽然倒在脚边的尸体越来越多,可手臂酸痛沉重,我们也越来越不济,迟早会力竭而亡。

  小九说的不错,这里必须要有一个人挡着,否则谁也出不去。

  但朱鹤武艺平平,那个能以一己之力挡住追兵的,只能是我,或者小九。

  我该知道应该做什么。我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用牙齿狠狠咬破嘴角:“我有多倔,小九你最清楚。”

  血花自士兵被斩断的腰间飞溅而出,我的瞳孔猛地收了收,不知小九为何突然戾气横生。他的剑上已经有了翻卷的裂口,在他野蛮的进攻下,变得更加残破。

  他一剑刺破了对方的心脏,收剑后退时突然踉跄,慌忙间他用剑撑住地,一口血再也憋不住,“噗”地喷洒出来。

  我忙过去扶他,他却回头望向朱鹤,泛白的唇沾满殷红的血,在他开口时成为愈加可怖的色泽。

  “朱鹤,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朱鹤愣了刹那,面容变得坚毅,快步上来握住我的左臂,一言不发就把我往地道口拉。

  我想也不想,一刀柄撞去,把他撞得倒退了好几步。

  “艾儿!”小九扶着剑,嘴角又有红丝蜿蜒而下,可我就如刚才的他一样,充耳不闻,只顾打退一波又一波冲上前的敌人。

  “艾儿,快走,好不好?”

  我依旧不语。

  “你忘了吗,我阿翁是天上的神仙,他现在在天上养好了伤,我只是……我只是上去找他。”

  我觉得心口被人狠狠一揪,痛得眼都花了。一杆长矛寻到良机,刺中了我的右肩,还击飞了我手里的刀。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是因为心口的痛,与肩膀毫无干系。

  朱鹤又到了我身后,一把架住我就往后拖。我没了兵器,又被他架得死死的,一时竟挣脱不开他的禁锢。

  “放开我!”我狂乱地扭动,简直失去了章法,“小九!小九!”

  他背对着我,一点晶莹剔透的光芒在他眼角一闪而逝,轻描淡写。

  我一拳打在朱鹤身上,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淌下,其实已经很累,已经快要垮掉,可我还是奋力前冲,对着小九大吼:“你不可以死!我不准你死!”

  他只有无动于衷。

  我咬一咬牙:“华儿等你这么多年,难道你就留给她一个死讯?!”

  他依旧不后退半步。

  我觉得双眼痛极了,眼前红朦朦的一片,都快看不清东西,我离着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无能为力。

  就像娘亲死时那样,我奋不顾身的要上前,要把围满她的乞儿赶跑,可被一双臂弯牢牢锁着,距离只有越来越远。

  我绝望、哭泣、反抗、嘶喊,却无能为力,在现实面前那么弱小,要么独活于世,要么同归于尽。

  可每一次,我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世界慢慢被红色湮没,我软倒在朱鹤怀中,用已经无比嘶哑的嗓子,一遍一遍念着那个名字。

  “小九!小九!小九……”终于,就在朱鹤要把我拖下石梯,永不回头时,我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清明,拼命挣扎着,用尽全力地吼道,“哥哥!哥哥!回来……”

  我分明看到他微微一怔,就要回身追来,一把长刀阻拦了他的退路,他反身避开,用剑划破了那人的喉咙,却再没有往地道前进一步。

  声音消弭在地道深处,红色也渐渐落幕,被一望无尽的黑取代了。

  我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双手垂下,堕入深渊。


  (https://www.uuubqg.cc/50_50036/260128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