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 少杀一人

　　筑基二层的修士已经可以辟谷。也就是说，对血液中的养分，身体并没有需求，只要有真气供给就行。如果心脏被蝉翼剑穿透，沙育德也会受到严重的创伤，但性命却不会有问题。可张行天存心要杀人立威，哪里会留这种破绽，蝉翼剑就是对着沙育德的气海去的。气海被破，沙育德从激发节瓜果壳到倒地身亡，也不过是坚持了几息时间。之所以能坚持这么几息时间，还是因为他体内经脉中有残余的真元在运转，否则连一息时间都拖延不了。

　　这次斗法完，张行天没有再连续进行下一场。按照他表露出来的修为，体内的真气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即使装模作样，也要下场休息一会。满场议论声中，张行天向四周抱拳施了一礼，然后施施然下台，回到了正声嘶力竭地叫着“茗潜威武”、“茗潜必胜”的茗潜峰众人之中。

　　也不知道弟子中谁率先起哄，居然一起将张行天抛向了空中。这个庆祝方式是张行天在逍遥派推广集体娱乐活动时传授给大家的，也被带到了铸剑门。张行天在被众人抛飞的过程中，四周扫视了一阵，他欣慰地发现，周围的人群中，看向茗潜峰众人时，多数人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都是艳羡、敬畏之意。少数人脸上，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但敢表示愤恨的，却是基本没有。

　　看来杀人立威的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茗潜峰人兴奋一阵，考虑到张行天还要打坐，便都安静了下来，将张行天围在中间，任他慢慢恢复。

　　郄奔龙的身遭数丈远，已经成了一个禁区。大家看他的眼神，也与看死人没什么两样。火球术可能能够抵挡住，冰锥术也可能扛住，可那来无踪、去无影、威力无俦的蝉翼剑，却该如何抵挡？多数人却没有想到，如果张行天能够完全发挥蝉翼剑的威力的话，又何必画蛇添足般地发出那么多冰锥？实际情况是，单靠蝉翼剑材质的破坏力，张行天并没有把握击破五金罩这类防御法器，所以才需要先用冰锥术开路。

　　张行天这两场看着赢得干净利落，实际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机。不过他到神州界后，一直运势不错，按孤绝子的说法，就是“运气逆天了”，这次也是如此。

　　他第一场赢得太干脆，把沙育德有点吓傻了。如果沙育德傻乎乎地按照原来上来就抢攻的套路走，张行天即使能赢，场面也不会好看。海鳄鱼鳞甲虽然能保护张行天不受伤，但被筑基修士压着打，这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偏偏出来个神秘人，为了给沙育德争取一线胜机，硬是指点他修改了战法。而修改过的战法，简直是在配合张行天。

　　张行天就考虑到，他的火球术曾在逍遥派斗法时用过，沙育德等既然有心，估计也能打听出来。所以第一场时，他就直接用火球术轰击沙犹旺，并且保留了几分实力。当时祭出“影册”，也是为了误导沙育德：我都准备释放“影册”里的火球术了，没有放出来，只是因为沙犹旺已经扛不住了。

　　郄奔龙早就将沙育德手上几件法器的情况告诉了他。攻击法器就不说了，反正海鳄鱼鳞甲基本扛得住。而几件防御法器，都是针对他的火球术的。所以到第二场，张行天却换成了冰锥术。

　　火球术的优势，在于攻击真气护罩，冰锥术的优势，则在于攻击防御法器本体。张行天就是想用第一场的表现，让沙育德误以为他最擅长的是火球术，从而优先使用材质防御力强的法器。而他则可利用冰锥术破防，再假借施展冰锥术的掩护，用蝉翼剑一举建功。

　　至于戌土凝光镜的作用，自然是为了尽量定住沙育德的身形。张行天现在对蝉翼剑的操控并不很如意，攻击相对固定的目标还好，如果沙育德满场乱跑，蝉翼剑还真未必能击中他的要害。

　　张行天的这个盘算本来有可能要流产。如果沙育德因侄子被轰杀得尸骨无存，上来就拼命的话，两人怎么也要对攻一阵。沙育德的攻击力肯定在张行天之上，可以想见，在开始阶段，肯定是张行天被压着打，依靠海鳄鱼鳞甲才能堪堪抵挡住。

　　依靠随身带着的几大瓶回气丹，即使张行天最后消耗下去打赢了，估计也是赢得灰头土脸的，不受伤就不错了。

　　神秘声音担心的是，张行天的施法速度太快，对攻的话，沙育德肯定没时间去激发防御法器，只能碰运气去躲避张行天如下雨般的火球术。张行天担心的则是，如果对方抢攻，即使在海鳄鱼鳞甲的防护下，不会轻易受伤，但施法速度肯定要大受影响，有限的几个火球，可未必打得到对手。火球术都发不好，激发蝉翼剑的难度更大，张行天就更做不到了。

　　可在神秘人的指点下，沙育德恰恰走进了张行天预设的套路之中，让张行天赢得干净利落无比。看在旁人眼中，似乎两人的修为倒了个个：筑基修士打练气修士，能这么干脆的也不多啊！

　　这种阴差阳错，如果神秘人知道了，估计也要气得吐血！

　　大概是因为刚才惊动了罗长子和苏千钧，郄奔龙上台之前，那人再没有传音指点。阴差阳错的，这也让他没有很快暴露。如果他要是指点了郄奔龙，郄奔龙转背就得跑张行天那儿告密去。

　　张行天装腔作势一阵后，终于示意可以开始第三场。

　　郄奔龙上场时，双腿都有些哆嗦了：张行天让我上去就激发防御法器，到底是真的只是做个样子，还是骗我光挨打不还手，好象收拾沙育德一样收拾我呢？可要他真的与张行天对抗，他又不敢，否则激怒了张行天，即使台上扛住了，台下也扛不住啊！这张行天在止戈台上，轻描淡写地连杀两人，哪像个八、九岁的少年，分明就是杀神再世嘛！

　　可能是受止戈台的气氛影响，张行天杀人后，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心理障碍，与他之前的担心大相径庭。另外一个可能的原因，就是虽然死了两人，但场面并不算血腥。沙犹旺就别说了，被轰杀得干干净净的，尸体破碎的瞬间，就被火球的高温烧成了飞灰，连止戈台的地面都不用清理。沙育德虽然飚了道血箭，但实际流出来的血也不多，多数都已经流到腹腔里了。而且斗法之时，张行天离这两人都足有十余丈远，即使有点血腥，也体会不深。

　　台上心情忐忑的，不止郄奔龙，还有鲁易。护法之时，台上死了人，护法的修士也要受责罚。鲁易接这个活，苏千钧提前也给他点拨过：张行天是绝对不能出事的，至于对方，你管他死活呢！鲁易也知道，自己这次考功，因为向门中敬献石灵芝种植方法，能够往前一大步。而这个石灵芝的种植方法，师父说了，就是眼前这个小师叔给的。

　　可是，报恩也有底线啊！如果今天在自己的护法之下，连续死了三人的话，那估计自己在内争房也就呆不下去了。谁以后的斗法，还敢用自己护法啊？

　　可要鲁易去要求张行天留手什么的，这话他也不敢说。他知道张行天是自己的小师叔，张行天可未必知道他是谁！上去讨情面，没准就被撞个灰头土脸的。并且看张行天这做派，茗潜峰弟子受点委屈，他就要杀人泄愤，估计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要不知进退，不小心得罪了他，没准被收拾成什么样呢！什么，金丹三层的修士不用害怕？醒醒吧！掌门师祖的亲传二弟子、元婴三层的耿孝和还因为这个小师叔被关在灵绝之地无限期禁闭了呢！

　　止戈台上三人中，郄奔龙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鲁易也是心神不定，反倒只有张行天是神定气闲的。

　　看止戈台的护罩已经被激发，鲁易也顾不得胡思乱想，赶紧宣布第三场斗法开始。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即使张行天还要再杀人立威，他也只能不管。大不了不在内争房干了，因为小师叔的事丢了差使，不管是小师叔还是师父，总是会有个说法吧！况且只要这次考功顺利，自己就有机会到仙军中当营管去了，哪里还管它内争房是不是洪水滔天？

　　鲁易一宣布开始，郄奔龙也是心一横，径直激发了一个名为玄风羽的防御法器后，就眼睛一闭听天由命了。这玄风羽的情形，郄奔龙也事先告知了张行天。这个法器是用一种名为玄风燕的七级妖兽羽毛炼制的，激发之后，能够形成一股黑色的真气气旋，盘旋在前面阻挡攻击。在道器之中，这个法器也算佼佼者了。

　　张行天看郄奔龙依言行事，就一扬手发出了一波最大的二十二颗火球的集火攻击来，不过火球的威力，他却做了些微的调整。怎么说呢，反正就是炸不死郄奔龙。

　　一阵轰鸣后，玄风羽化成的黑色气旋消失不见了，眼尖的人看到，大概到近二十颗火球时，才攻破了玄风羽的防御。最后三、两颗火球，不偏不倚地在郄奔龙脚跟前不远处的地面上炸响，将他轰击到了两丈开外。

　　郄奔龙飞在空中时，就意识到，张行天没有阴他的意思。作为切身感受者，他能够体会到，炸在他身前的火球，威力比攻击沙犹旺要差多了，而且没有命中他的身体，而是离他两三尺就爆炸了。这自然是张行天做的手脚。

　　因此郄奔龙一落地，还不待鲁易和张行天做出任何别的动作，就爬起来喊道：“弟子认输！弟子认输！”

　　鲁易还不敢中止比赛，虽然他也看出张行天似乎留手了，但怎么知道这位睚眦必报的小师叔是不是故意在戏耍郄奔龙？他听了郄奔龙的呼喊，眼睛却偷偷瞟向了张行天，见张行天确实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才示意中止斗法。

　　郄奔龙虽然轻易认输，但瞅他浑身上下乌漆抹黑、衣衫褴褛的样子，也没有多少人笑话他。很多筑基弟子心中都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是郄奔龙，有没有勇气站上止戈台都不好说。

　　如果说发出火球术时，很多人没有看出张行天是手下留情，那么郄奔龙认输时，张行天及时收手是看在所有人眼中的。所以张行天虽然今天在止戈台上接连击杀了两人，大家却也没觉得他行事有多么乖张。人家是杀人泄愤了，但你既然去主动挑衅人家，就应该承受相应的后果。况且到最后，只要你认错求饶，人家还是没有赶尽杀绝嘛！

　　这其实也是一个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的问题。如果张行天一开始放过了沙犹旺，后面再连杀两人，估计就有很多人觉得他过分了。可他连杀两人后，大家都认为他不会再放过郄奔龙，他却偏偏收手了。看在大家眼里，就成了行事有度。

　　张行天放了郄奔龙一马，郄奔龙没了生命危险后，脑子还是挺好使的，就在止戈台上，当着上万门人的面，连忙给张行天跪下磕头，感谢师叔祖的不杀之恩！

　　郄奔龙也猜到，张行天之所以逼着自己三人上止戈台，除了泄愤之外，立威也是目的之一。既然因为饶过自己性命，或多或少影响了师叔祖立威的效果，那么，自己想办法衬托一下师叔祖的威风，就是应有的眼色和必尽的义务了。

　　郄奔龙这一跪，算是彻底把自己的形象毁了，听听看台上海啸般的嘘声就知道。他大喊认输时，可没有人嘘他。不过张行天的形象，就更为高大了一点：人家即使不杀人，也能让对手心服口服地跪下拜谢不杀之恩！这个难度，比杀人高多了。

　　看台上的门人喧闹一阵，逐渐开始四散离去。只有两面大旗下的茗潜峰弟子，还在声嘶力竭、兴高采烈地又唱又跳。今天的事情，实在太给茗潜峰长脸了，由不得大家不兴奋。

　　观众都散得差不多了，张行天却还不能走。他在武斗之中，“失手”误杀了两名同门，按照规矩要缴纳一大笔赔偿。不过铸剑门的这个赔偿，在张行天看来，更应该叫保护费。因为赔偿的对象，既不是死者的亲属，也不是死者的师父、师兄弟，而是铸剑门。

　　铸剑门这么做自有道理。从理论上说，修士一旦正式登了仙籍，就算斩断了尘缘，与俗世再无关系。修士在仙界的一切恩怨，与凡人无关，当然，凡人的恩怨，修士也不得干扰。这是神州界无数年前形成的仙凡法则，铸剑门的赔偿制度，当然不能去违背这个。尽管这个仙凡法则，执行得并不严格，特别是在低阶修士中。比如天狮门为了对付张行天，就曾绑架张行天和林考和的家人。但从制度层面，却没有人去公开违反这个法则。

　　对高阶修士而言，仙凡法则的约束比较强。元婴以上的修士，很少有敢直接将仙界恩怨牵扯到凡间的。因为寿元悠长，多数高阶修士在凡间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扯的牵挂。但象明家老祖那样的，情形又有所区别。

　　严格说来，对明家老祖这样的家族修士，要严格执行的，是不能将凡间恩怨带入仙界。因为这样的家族修士，活动的主要范围不是在仙界，而是在凡间。因此，他们一方面可以为在凡间生存的家族撑腰，但同时，他们对仙界也没有太多直接的影响力。比如明家，对仙界而言，他的影响力主要体现在天下商会上，而不是明律阁个人的修为。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严格区分。如果明律阁的修为不够，就不能保证明家在天下商会中的地位，自然明家对仙界的影响力就会受到影响。

　　总而言之，仙凡法则是一个看着简单、但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东西。修仙联盟出现之前的“仙人铡”时代，就是因为有几个低阶修士，悍然违反了仙凡法则参与俗世王朝的斗争，最终导致了整个中土修仙界的大浩劫。修仙联盟刚成立时，对违反仙凡法则的事情，处罚得十分严厉。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与所有的官僚制度一样，仙凡法则的执行弹性越来越大。估计不再引起另一段“仙人铡”时代的话，仙凡法则只会越来越“空心化”。

　　不过世事难料，即使仙人，也预测不了未来。谁又知道，“仙人铡”时代没有到来，到来的是更为残酷的、席卷了仙凡两界的“绞肉机”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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