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埝都
埝都，正午。碧空青瓦，道旁笔直的树木呈现黄绿相间的颜色，埝都的春透着一股子秋的气质。
东陵昭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遥望远处如银色缎带般往埝都飘来的大军。
他花了很多心思，让老父相信他无意争权夺位，所作所为均出于对皇兄在国内横征暴敛、以权谋私的不忿，一时糊涂才跟大哥开了战。从病榻上站起来的老皇帝道：“以后切不可如此糊涂。”，以表示接受了他的回归，一转眼又让他代自己来迎护国大将军的天凌军回城。他要让他亲自来看看，他手上还有这样的利器。不过父皇呐，你真的认为，这把利器是完全掌握在你手中的吗？
大军停下，分列两排，一骑从中穿出，金色铠甲折射出炫目的光芒，东陵昭微微眯了一下眼，随即挥手对身边侍从道：“开城门，迎萧大将军进城。”
萧旸只带着青城晖、罗骥等数十人骑马前来，行至外城门时，大门往两旁拉开，一身青色锦袍的二皇子东陵昭正带着身后一行人立于城门口等候。
萧旸跳下马来，东陵昭已笑意盈盈迎了过来：“大将军率天凌军凯旋归来，实为国之幸事！东陵昭奉父皇旨意，特来此迎接大将军回城。”
萧旸拱手道：“有劳二皇子。”
“父皇本要亲自前来，奈何太医齐齐劝谏，这才作罢。”
“皇上圣体可还安康？”
“父皇之前太过劳累病过一场后，便一直休养着，已经好多了。”
人前客套话说完，两人再无多话，分别上了准备好的马车往内城驶去。其余将士在得了旨意后，卸甲进入外城驻扎。
沐裳和李岩两个没有军籍的，萧旸早让人准备好了牌牒，李岩自行雇了辆马车，和寻常百姓一样走了侧门进城。
还不到内城，就看见车道两旁挤满了人，欢呼声不绝于耳，李岩笑道：“还跟那年我来埝都一样呐，那次跟队伍进城时已是傍晚，这回是正午，又正赶上大将军进来这一波，待会儿到了内城，估计要堵得车子都无法动了。”
沐裳也掀了帘子往外张望，埝都果然比她这一路走过的任何一座城都要繁华，平整笔直的街道，青砖高梁的建筑，连路边百姓的衣着都显得比其他地方要鲜亮齐整许多。
待进了内城，更是进入到这繁华的中心。相较于外城的开阔宏大，内城更为华丽精致，护城河的雕栏画柱，长长的诗画长廊，街巷中偶有琴声入耳，伴着女子的轻声曼语，这是一个与她刚刚经历过的血雨腥风的沙场边关截然不同的世界。
因已预料到主街的拥堵，李岩照着地图找了一条偏窄的辅路，半个时辰后顺利找到了萧旸在埝都的府宅，一人半高的围墙将府宅整个圈着，看不到里面，占地面积不小，李岩驾着马车绕着围墙走了好一会儿才行至正门，已有军士在门口守着，门口高高悬着牌匾“护国大将军府”。
李岩问沐裳是在车中等一会儿，还是先过去，两人没料到比萧旸晚半个时辰进的城，却比他先到了。沐裳为免麻烦，决定还是在车上等着。
约莫又半个时辰后，萧旸乘坐的马车才到了府前。过了内城的主街道后，东陵昭就派了人来传话说请大将军和各位将士今日休沐，明日早朝时皇帝会在殿上亲自接见。青城晖与罗骥各自有了去处，萧旸只带着几名亲信的军士过来。
门口的军士远远看着马车，就赶紧进去报信，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的管家装束的人迎了出来，急切地往路上望着。
萧旸下了车，先四下环顾，李岩立刻将马车驶了过来，沐裳下车时，门口站立的老人家正涕泪交加颤巍巍地唤着“大将军”，萧旸措手不及，忙扶住他，道“徐伯。”
“大将军，您可回来了，这些日子您不在，城里一会儿传这个，一会儿传那个，老身可担心坏了，直到他们说您要回埝都我还不信呢……”徐伯说着又抹眼泪。
萧旸怕他又哭下去，拉了沐裳道：“这是徐伯，府里的管家，这些年府里的一应事务都是徐伯在操持。”当然，这也都是青城晖事先告诉他的。
“徐伯。”
“哎，”徐伯赶紧擦了眼泪，“这位……”
“这是夫人。”
徐伯显然吃了一惊，张大了嘴。
沐裳对这称呼显然不习惯，不好意思道：“叫我阿沐好了。”
“哎，沐夫人”老管家很快反应过来。
又赶紧殷勤地把两人引进屋里，老管家虽然有些上了年岁，但脑筋和手脚都很利索，很快也将其他一众人都安排好。
将军府从外面看着很是阔气，走进去便是大大的庭院，种着些杂七杂八的树木花草，往里面去宅子也不少，待进了门才发现屋里空落落的，家具倒也不缺，只是……沐裳想了好久，终于总结出这不和谐来自于哪里，“你这府上没有人气。”
萧旸对着自己的家也是云里雾里，连正厅在哪儿都不知道，不过老管家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边领路边对沐裳道：“大将军一年到头在家住不满两个月，每次回来呀，都会在府里走错几回路，我说找个小厮平时在身边伺候着他也不肯……”看得出徐伯对于萧旸并不像军队里的人那样惧怕，可见萧旸在家中并不严厉，所以哪怕萧旸就在身边，他也照常絮絮叨叨跟沐裳抱怨着“大将军总是不按时用餐”“大将军常常熬夜”之类，啰嗦中透着股亲昵劲儿，沐裳也就笑嘻嘻听他念叨。
听了沐裳对府里“没人气”的总结，萧旸趁机道：“徐伯，把府里人都叫来给夫人介绍介绍。”当然，萧大将军也需要认认人，哪怕青城晖对他的事再熟，也没可能熟到连府里的下人也都全认识。
等到人全到齐后，徐伯歉意地对沐裳道：“沐夫人，因为大将军以往不喜人多，也不让往府里多添人，所以这么多年，府上也就只这么些人……事前也不知道您和大将军一起回来，没来得及准备，您看看还需多少人手，我回头立马去办。”
两个厨娘，一个园丁，一个采办，四个杂役，再加上个老管家，偌大的将军府总共就这么些人。说出去简直让人不可置信，埝都随随便便一户小户人家的家仆怕都不止这些。老管家深觉自己在新夫人面前丢了脸，弓着背垂着头。
“啊，挺好的，不用再加人手了。”
“啊？”新夫人的一句话让他又不由又昂起了头，“不用？那夫人的伺候丫头，您是……自己从娘家带吗？”
沐裳也不知自己一句话，怎么就惊得老管家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忙道：“伺候丫头就不用了吧，要不……以后再说？”后半句显然是被老管家殷切的眼神给逼的。
“大将军，您看……”老管家求救地看向萧旸。
“嗯，她说不要就不要吧。”萧旸无所谓道。
待几个府里人都跟沐裳见礼完毕，徐伯也跟着退了出去，到门口时忽然又想起来，叹口气对萧旸道：“大将军，阿张死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萧大将军显然也不记得阿张是谁，看老管家满面愁绪的样子，只能跟着问道。
“年前，也就是您没了消息那阵儿。唉，可能是年纪到了，不吃不喝几天，也就去了。”
看老管家哀伤的样子，只怕是联想到自己年岁也大了，萧旸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他可还有什么家人，抚恤金多送些去吧。”
老管家瞪大了眼睛。
“可是家里没钱了？”萧旸想起罗骥之前说他一贫如洗。
“大将军……您开玩笑了吧，阿张、阿张是条狗啊……”
沐裳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不好意思，徐伯……那个他开玩笑的……您节哀……”
“哎，我没什么，就是替大将军伤心，大将军没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逗狗玩，以往大将军回来阿张都是第一个扑上去……”
徐伯走后，沐裳捂着肚子又笑了半天。
萧旸好气又好笑，一把捞过沐裳，打横抱起要去卧房，结果一炷香后，萧大将军迷失在自己的府邸中，只能一间间推开门看哪间像卧房。
沐裳简直要笑岔了气，她的阿旸，在外面神气活现，怎么回了家了就这样好笑，姑娘全然没有意识到是因为自己心情好看什么都好笑。
萧旸被她笑得无奈，低头就去咬她的嘴巴，不妨叮里哐啷一阵东西打翻的声音，沐裳吓了一跳，和萧旸一起扭头去看，不久前刚见过的稍年轻些的厨娘局促地站在长廊拐角处，见两人望来，垂头红着脸道：“奴婢不是有意惊扰……奴婢只是没想到大将军和夫人会到后厨来，大将军夫人恕罪。”
沐裳也闹个大红脸，萧旸倒是镇定道：“我的……卧房在哪一间？”
等转过两个弯，萧旸用肩膀撞开一扇雕花木门，方方正正的大床落入眼帘时，沐裳终于笑不出来了，用手抵着萧旸道：“我、我们再让徐伯领着熟悉一下宅子吧。”
“宅子什么时候熟悉都行。”萧旸已带上了门。
“那先去后厨找点吃的吧。”眼看着离床越来越近，沐裳慌了神，“……我还没准备好。”
萧旸嘴唇凑在她脖子里笑了：“姑娘，你要准备什么，要给你备点儿酒吗？”
忆及上次醉酒那一回，沐裳脸上又烫起来，虽然事后她能记起当时种种，但在那当下她脑子是不甚清醒的。现在，青天白日，脑清目明，她忽然有点手足无措。果然，没酒壮胆，就怂了。
“嗯，也行。”她清了清发干的嗓子，“要不，你给我喝点儿酒吧。”，醉了也就豁出去了。
萧旸的热气呵在脖子里，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耳朵里，“虽然那样别有一番意趣，但这回我要你明明白白地看着我。”
“大将军。”门被轻轻叩响了，徐伯的声音传来：“给您和沐夫人准备了热水，要的话随时叫人抬过来。”大约是得了厨娘的信儿，老管家十分尽职地过来服务。
感到萧旸就要发作，沐裳倒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顺势从萧旸怀里跳下地，对他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先洗个澡吧。”
萧旸无奈，对门口道：“……抬进来吧。”
门打开，大的浴桶抬进来，澡巾、浴豆、袍衫一应物事相继拿进来，徐伯又絮絮叨叨道：“夫人先担待点，东西准备的不够全，明日就让人去添置了回来……其实啊，这个天去乐琼山泡泡温泉也是不错的，以后等天气热起来就不好去了……”
沐裳有了些兴致，问：“有温泉？远吗？”
“不远不远，出了城往东走十里，就是乐琼山温泉池了，那边被皇家圈起来了，只有少数人可以进入，很是清静，您想去的话，明日我让人备了马车。”
“想去？”萧旸问。
沐裳点点头，又遗憾道：“明日你要去觐见，改日吧。”
萧旸拉了沐裳就往外走，“今天去就是，何必要等明日。”
直到萧旸带沐裳跨上马，一抖缰绳扬尘而去，老管家才追出来，还喊着：“大将军，您好歹带两个服侍的人去呐……让人先去传个消息让那边准备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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