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缘故

　　眼看着李锦沅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洪护军“哼”了一声，似讥似叹道：“不愧是萧旸带在身边的女人，够狠，之前倒是小看了你。”

　　沐裳一刻也不敢放松，始终紧紧将刀刃贴在洪护军腰上。

　　然而，下一刻，李锦沅忽然从树林里退了出来，一个身着铠甲，腰配军刀的军人紧跟着走了出来。

　　沐裳的心狠狠往下一沉，就这样不凑巧么，注定她们今天是逃不出去了吗？

　　她看到李锦沅的背抖得厉害，大概是太过惊恐。沐裳将刀刃往洪护军腰上一抵，沉声道：“把马车驶过去。”

　　洪护军也不意在这儿遇到来人，担心沐裳会撑个鱼死网破，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个女人是轻视的，现在他却相信她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他依言赶了马车往前走，低声道：“他跟我平级，我是没办法支使走他的。”

　　随着马车缓缓驶近，那着甲的军人脸上闪过讶异的神色，这时李锦沅忽然冲向他，伸手去拔他腰间的刀，那军人下意识退后一步，随即伸手一挡，李锦沅被拨的连退好几步。

　　“阿沅，你想干什么？”那军人小声道。

　　然而深夜寂寥，原野空旷，几个人都清楚听到了他的问话。

　　“住嘴！不准叫我的名字！”李锦沅喘着气，歇斯底里道，“我想干什么？我想要你死！”

　　沐裳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李锦沅，印象中她要么端庄，要么柔怯，而此刻，她的神情像是极度的恐惧又极度的怨恨。

　　洪护军也弄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叫了声：“王弋！”

　　王弋看了过来，看到洪护军沉郁的脸色，以及他身后的女人的姿势，明白了过来。

　　“你们跑不掉的，跟我回去。”他这话是对着李锦沅说的，“……谈判结束后会放你走，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说着他伸手去拽李锦沅，李锦沅后退一步避开他，一手扶腰，一手按在肚子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神情不再像先前那样激动。

　　王弋也随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这孩子，快六个月了。他本来应该已经和我一起死了的。”李锦沅紧盯着他，轻声道：“想要……你的孩子生在大将军府，享一辈子的荣耀，还是……现在跟我一起死在你的面前？”

　　“不，这不可能……”王弋嘴角抽了抽，像是在冷笑又像只是面部不受控制的抽搐。

　　李锦沅短促地笑了一声，神情讥诮而又决绝。

　　在梦里，她是多么恐惧这个人啊，他化身为禽兽，不顾她的挣扎抵抗将她死死压在身下，每每她从梦中醒来，都会长久地发抖，可是却不敢跟任何一个人说。而现在，真正面对面站着，她发现她对他的愤恨超过了恐惧，这愤怒将她整个人点燃了。

　　王弋仔细观察着李锦沅脸上的表情，忽然大步往马车方向走去。

　　“别过来！”沐裳和洪护军同时道。

　　洪护军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待要跳下马车去，王弋已拔刀捅进他左胸，洪护军身体往后剧烈一倒，沐裳紧贴在他腰上的尖刀刺了进去，血流了她满手。

　　这突来的变故让李锦沅又震了一震，似乎此时才意识到旁边还有沐裳和洪护军在。而洪护军已被杀死了，她看着沐裳，无措嗫嚅道：“沐姐姐……”

　　沐裳看了她，又看正在揩掉刀刃上血迹的王弋。

　　“……你都听到了?”李锦沅一步步往树林方向退去，而王弋似乎只在一心一意地擦拭刀刃，没有过去阻拦。

　　“沐姐姐……”李锦沅又叫了一声，嘴唇翕动，身子抖动着，像在做什么激烈的斗争。

　　片刻后，忽然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沐裳道：“……对不起，我、我不能让人来救你了。”说罢，逃似的匆匆往树林里走去。

　　“李锦沅！”沐裳开口道：“给我把话说清楚！”

　　她在心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却有一些掩盖在暗面的东西看不清楚。

　　王弋也停下擦刀的动作。

　　李锦沅停下脚步，挣扎了片刻，回身怆然道：“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对，没错！就是你听到和你心里想的那样的！这孩子不是阿旸哥哥的！我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发了疯，一个人跑去边关想找阿旸哥哥，迷了路被这个禽兽叛徒掳了去强迫了！”

　　还敢说喜欢她！说他在她爹的队伍里还是个小兵时就喜欢她。

　　李锦沅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嗤笑他的，她说你这种卖主求荣，叛国投敌的人，不要说现在还只混得个小护军，哪怕你已经是个将军，我也一样瞧不起！他被激怒了，把她关起来，一天一夜，她活到十八岁人生中最屈辱的一天一夜。

　　后来大概是她的寻死觅活让他腻烦了，防得没那么紧，她便跌跌撞撞地逃了。

　　“我没有故意骗阿旸哥哥的！”李锦沅看着沐裳，似乎极力想证明什么，“我都告诉了他的！那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真的一点都不想活下去了，我那时去找他，只是想在死前再见他一面，后来阿旸哥哥看出我的不对劲，追问我，我忍不住把事情都告诉他了，我告诉他我在埝都活不下去了，我会成为整个埝都圈子里的笑柄，皇家也不能接受一个私德败坏的公主，表哥表嫂会跟我断绝关系……我只是来见他最后一面。”

　　“可是阿旸哥哥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去死的事，他问是不是有人跟我结婚就一切都解决了，后来他说他可以去跟皇帝求旨给我一个名分。”李锦沅沉浸在回忆里，微微笑了，“我没有想到我从前盼了那么久的事，在我觉得自己已经不配了的时候，实现了。”

　　“那时候阿旸哥哥对什么都不在乎，都无所谓。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李锦沅的目光聚拢在沐裳脸上，“他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又因为你，因为他想娶你，所以我成了他的负担，如果他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就不会要我了。”

　　有些东西，尝过得到的滋味，就再不能接受失去。

　　李锦沅眼中又有水雾凝聚，“沐姐姐，我之前是真的想跟你好好相处的，我知道阿旸哥哥只喜欢你，没关系，你只要把他分给我一点点就够了。我真的很喜欢他。我可以为他去死，可是我不能接受他活着却不要我！”

　　沐裳死死盯着李锦沅。

　　李锦沅笑了一下，眼泪掉了出来，“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以前我还想，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我有什么比你差。现在看来，你肯定早就发现我是个卑劣的人，我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可是做好人又有什么好？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我娘很早病死了，我爹爹惨死在战场上，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还要被我最瞧不上的人强迫……”

　　王弋脸上神情变幻，但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好人，如果不是为了带我一起走，你一个人有其他办法逃出去的。可是，却被我这样自私的人背叛了。”李锦沅走到沐裳身边，拔下头上的金簪插.进沐裳的发里，喃喃道：“阿旸哥哥也喜欢这只簪子。”

　　“沐姐姐，对不起了。我知道我死了会下地狱，可是活着的时候我要跟他在一起。”李锦沅下了结语，转身往树林方向走去。

　　经过王弋身边时，看也没有看他一眼，道：“如果她活着回去殇国，我就带着你未出生的孩子一起死。”

　　王弋一直看着李锦沅的背影完全消失，将刀插回刀鞘，反剪了沐裳的双臂撕下一截衣摆绑起来，塞进马车，将马车驶回军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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