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肚子饿了，我找了一颗歪脖子的榆树，坐在树下，打开包袱掏出了最后一个黑黝黝的窝窝头，慢慢地啃。
旁边的一颗没有叶子的老树下面坐了两个行脚商人，也靠着大树在吃干粮。
一个脑袋中间开始秃顶的大叔啃了一口手上的面饼，问另一个大胡子的大叔：
“马上雩人就要打过来了，大家都往外跑，你咋还带我过来咧？我听说那些雩人可狠了，一破城就屠城。”
胡子大叔对着葫芦喝了一口回答说：
“你懂啥，雩人屠城的那都是大城市，要是连周泉这样的小镇都屠，能屠得过来吗？你看他们占了京城的时候屠城了没？那些大荣的官还不是换身衣服继续做他们的官？他们只杀皇亲国戚，咱平头小老百姓，怕啥咧，人都死光了，谁给他们干活？谁养他们？”
“可这人都跑光了，去哪里做生意啊？”
|“你傻啊，你看刚才的官军的样子，雩人就是真打来了，他们能干啥？不过是做做样子，一会儿跟着县老爷和那些大户一块儿躲到闽郡去，到时候，这里啥商户都没有，咱快快的报了上去，雩人说不准能许咱一个好身份。”
“可这儿这么穷，雩人来了还不得先抢咱们啊？”秃顶大叔还是有些担心。
“你还真是傻啊，你看我们这回带啥值钱的东西没？那些个米粮，就算都送了雩人老爷又能值多少，要是能弄个正经商户的身份，就算只是在周泉，往后也不用天天风吹日晒的到处跑啦，这里离海港又近，到时候跟着那些海户入股做些货运，那还不是财源滚滚！”
“真，真能变商户？”
“能，我一亲戚，之前也是行商，还跟鼎鼎大名的隐元阁做过生意咧！后来还不是等雩人破了城，他投靠了雩人之后，就成了当地的商户，因是雩人许的商户，倒比之前的商户更威风些呢。”
我慢慢地把手里的窝窝头一点一点捏碎了塞进嘴里，再耐心地把手上的一些碎屑舔干净，然后拍拍屁股爬起来。
哪怕我只是一个饭量很小的小姑娘，一个窝窝头也无法填饱我空了一天的肚子。
如何去缔造一个恢弘的未来这样的主题对我来说太遥远，应该留给更加胸怀大志的人，我现在只想着填饱自己的肚子。
装成小乞丐的优点就在于所有人看到我都会让我滚，这让我很好的保障了自身的安全。但一个□□岁的小姑娘个子小没有力气，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还脏兮兮的，当然没有一个人肯雇用我。我在路上晃荡了半天，发现大概战争期间，人口贩卖的生意并不好，竟然一个打我主意的人牙子都没有。路边倒是有几个抱着女娃儿叫卖的，个个都价格低廉，这让我彻底寒了心。
但无论是逃亡还是生存，没有钱是怎样都不行的。于是，我决定去弄点东西吃，然后想办法去换点钱，再不济把簪子弄断了，压成金疙瘩卖就是，虽然价格肯定会低很多，但是免去的精巧的做工，至少不会太显眼。
我绕到无人的墙根后，摸出了那套漂亮的绸缎衣服换上。
衣服被海水泡过，缎子有些地方开始褪色了，但整体看上去还是很不错。宽衣大袖的衣服穿着就有些行动不便，我小心地破衣服包好藏起来，然后用水沟里的水把脸上的尘土洗干净。顺便把散掉的头发抿了抿，还是很乱，但这个时代的发式太过复杂，我只好把乱蓬蓬的头发拆开来，自己给打了一条大辫子。把头上的簪子摘下来，揣进怀里。
穿着得体的唯一好处就是至少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不会有人叫我滚远点了，对着店铺里的白面包子掉口水的时候也不会被一把推出去了。店主大叔还热心地招呼我，问我要不要买两个包子。
我娇羞地笑笑，摇了摇头，软软地回答：
“家里不让我吃外面的东西。”
店主见我不打算照顾他的生意，也就不再理会我，又看到不远处几个黑黝黝的小乞丐也慢慢凑过来，盯着雪白的大包子掉口水，赶忙放下了手里的蒸笼，走到柜台的另一边朝着他们猛挥手，生怕他们黑黑的爪子在包子上留下痕迹。
离开包子店的时候，我的手里已经抱着一个大包子有滋有味地啃着了。
皮薄陷足，面揉得很劲道，松软有嚼劲。虽然肉用得不多，却是肥瘦恰当，配着香菇丁，笋干，香味四溢。
一个推着装满柴火的手推车的小贩一路吆喝着朝着我的方向跑过来，站在我旁边的一个体格魁梧的男人连忙往边上闪了一下，那装满柴火的手推车擦着他冲到了前面。但他这一闪，恰把我撞飞在地上，然后叽里咕噜滚到了路边的角落里，我手里雪白的包子咕噜噜地滚了好远。然后裹了厚厚的一层黄土之后，停在了路的另一边。马上，就被一个乞丐捡起来，塞进了嘴里。
包子！那个我才啃了一半的包子！那个鲜香流油，肥而不腻的包子！
我怨恨地盯着那个把我撞飞了的人。那是一个穿着样式奇异的长袍的男人，微卷的黑色长发用个铁圈圈扎在脑后，背对着我，看不到脸。
魁梧的男子似乎察觉到自己撞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没有看到被撞到角落里灰头土脸的我，于是继续往前走。
他的脸高鼻深目，一把浓密的大胡子，怎么看都不像中原人。
我并不在乎他是什么人，但是我在乎那个包子！我的包子！我想，若是你也经历过饥饿得自己的胃都要融化掉的时刻，你也会和我一样在乎那个包子。为了那个我才啃了一半的包子，我决定报仇，报仇的方式是打算顺走他撞我时被手推车刮破的衣服里露出的一大串铜钱。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单纯的只是被那一大串的钱吸引了。
这是一个很愚蠢的决定，在未来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再为这个决定后悔得捶胸顿足。但此刻的我并不知道，因此还是非常开心地计划着能用这些铜板买到多少白嫩嫩的大包子。
铜钱和银子金子相比最大的优势在于，一个小姑娘拿着铜板买东西不会被人家怀疑也不太容易被人家惦记着。
这个人走到一家小酒店门口停下来和一群人在说着什么，其中有几个穿着和他一样的奇异衣服。似乎在等他的样子。
对方人有些多，可能会有些棘手，毕竟我不是专业的扒手。
我不愿意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太引人注目的小偷容易在事后被抓回来。
乘着他们说话的当儿，我从边上绕进了酒店，找了一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来。
一直苦于生意冷清的店主难得见有人进来，连忙踢了一脚边上打盹的小二，让他上来招呼我。
店小二看到我一个女娃娃大大咧咧的坐着，忙挤出热情好客的笑容问：
“姑娘一个人吗？要点什么？我们这儿有上好的茶果，先给你上一盘？”
我羞涩地笑笑，一边玩着辫梢一边指了指门口那群人说：
“等张叔他们商量事情好了再点其他的菜，他们口味重些，你先给我上一壶清茶，一碗小米粥配点清淡不油腻的小菜好吗？”
“好咧！”小二欢快地应了一声，将肩膀上的毛巾甩下来，在我的桌面上浮着擦了擦，步伐轻快地下去了。
片刻之后，门外那群人也进了小店，□□个人的样子，坐满了三张桌子。其中一个扎着头巾的青年男子呼了声小二。
小二一转身从后厨出来，先把我的茶粥和小菜摆在我的桌面上，然后凑到那几张桌子前问：
“几位大爷要些什么？”
“酒，肉，馒头”一个扎着头巾，有些口音的青年男子开口说。
“事情还没好就想着喝酒！”一个跟我一个打着大辫子的红衣服姑娘骂了一句，转头对小二说：“别听他的，上点馒头和小菜就好。”
“红烧肘子！”另一个短发卷毛的青年补了一句。
“吃吃吃，就知道吃！”红衣姑娘嘀咕了一句，却也没有阻止。
我用勺子一口一口地从碗里舀粥吃。米不是很好，但粥熬得挺稠的，小菜是腌萝卜，凉拌黄瓜和盐炒花生，花生有些软了，味道一般，但胜在酸甜爽口，下饭还是不错的。
清茶泡过好多道水了，味道很淡也有些涩口，好在我过去就不是一个讲究且会品茶的人，喝着有个味儿也就够了。
吃饱喝足，我当然是没有钱付账的，只是慢吞吞的爬起来，小二看我起来了，忙走过来问：
“姑娘还有什么需要的？”他大概是怕我赖账。
我轻声说：“里面有些闷，我到门外等他们。”
说着慢慢地走到刚才撞了我的胡子大叔身后，轻轻晃了一下。怀里的簪子铛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然后咕噜噜滚到了胡子大叔的脚边。
胡子大叔听到了声音，皱着眉转过头来。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脸，忙弯下腰装作在够那支簪子。
胡子大叔手一勾，也没见他怎么动，那支滚得挺远的簪子就被他拿在手上。
我低头道谢，匆匆从他的手里接过簪子，然后迈着小碎步飘了出去。
身后的小二见我和那桌的大叔凑着低头耳语，果断相信了我们是一伙的，于是不再盯着我，放心让我离开了小店。
出门的时候，大叔的褡裢已经被我笼在宽大的衣袖之中。能这么顺利，我想他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外套已经被刮破了一个大洞。
我想，先不急着出城，找个没人的角落窝到他们离开为止，然后我就可以带着这些钱，到闽城去了。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袖子里沉甸甸的除了几串铜钱之外，还有他们几人的通关公文，以及一只万恶的小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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