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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火攻


  郭赟离开已有月逾。

  裴绍这位帝师当的远比他老师夏侯誉舒坦得多,老师清高雅正,原本只适合当个说书论道的名士,然身在仕途,许多事便不得当做听不得,看不得。身在其位而谋其政,本不是什么大的过失,非要说错了的,大概也是因为用错了方法。

  当年的夏侯誉在先帝还是太子时就当他的老师,先帝登基后,才广开门第,收了王衍裴绍郭淮之一干学生。

  先帝虽然天生智力有障碍,却是个十足宽容仁厚的帝王,据说先帝曾夜晚偷偷跑出寝宫,哭悼他早晨刚死的蛐蛐,外人只道先帝痴呆,却不知道愚钝中藏着的,是怎样一颗仁厚的心。

  少帝司马晏,虽然是宫女所出,由郭婉抚养大。性子却没有半分郭婉的刚强,除了没有先帝的愚态,其余都像极了去世的先帝。

  老司徒悄悄抹着眼泪:“陛下类先帝足矣!”

  郭婉并不真的那样厌恶司马靖,这个深宫里长大的少年皇帝,被他父皇保护得太好,却又没有留给他足够的庇护,将他硬生生从襁褓中拖出来安在这把龙椅上。

  司马靖并非天生愚钝,他的认知停留在了某个时刻,不会再长大。所以他二十多岁的时候还会觉得蛐蛐最好玩。

  对于郭婉而言,他更像一个需要保护的弟弟而非自己的丈夫。所以她才会在司马靖在不知名的原因下暴毙后不顾一切的铲除杨骏。以至于为自己招来大祸。

  王衍坐在听风亭里看着司马晏的模样,洞察世事如他,在郭婉死后的许多年里,想明白了为何聪明一世的她最后会酿成那样的结果,她……并非是为了自己啊。

  这个傻女人。

  同样是夏侯誉的学生,先帝仁厚,九郎雅正,唯有王衍,不动声色捉摸不透,满朝文武只知道这位丞相大人年纪轻轻才华横溢,胸有城府,却没有人能看透他真正的心思。他总是微微笑着看着这世间百态而从不参与。

  裴绍向来不认同他冷眼旁观的态度,他认为君子有责任在需要的时候入世。好比他受任帝师而非太傅。认为夏侯誉生前的职位就是太傅,他不可能超越他的老师了。

  王衍笑他:“太迂。”

  裴绍施施然:“心怀敬畏耳。”

  言下之意讽刺王衍无所不用其极,是个心中没有敬畏之情的人。

  王衍淡淡一笑不与他争辩。

  郭赟和司马越到达衮州,等待数日,不见石勒有动静,夕阳落去,垂垂夜幕笼罩着大营。

  “将军!”郭驿捧着一只漆盒匆忙进入郭赟的营帐,此时的郭赟正和司马越分析城外地形,以便石勒突然进攻时有所招架。

  “何事?”

  “石勒派人送来了东西。”

  郭赟盯着他手中漆盒,沉思片刻,上前要打开,被司马越制止,微微颔首,示意亲兵上前开启。

  盒中静静躺着一套女人的衣裙,且是汉人的装束。

  郭赟一见这衣裙便怒意上涌,他这是要学诸葛亮,可她却不是司马懿!诸葛亮送给司马懿是为逼他出兵,石勒却不是,他只是为了羞辱,因为郭赟本来就是个女人!

  司马越的脸上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挑了挑眉,看向郭赟:“阿赟,这套衣裳做工精致,难为石将军为你准备这样的礼物,不妨收下。”

  郭赟咬咬牙:“欺人太甚。”

  司马越却笑道:“他说你是女人,你便大大方方的收了,日后叫他知道,他是怎么被一个女人打败,岂不是辱人不成反自辱?”

  郭赟冷哼一声,从盒子里拿出那件衣裙,又狠狠扔了回去。尚未开战,便已结仇,很好。

  “两军对垒,想不到他还有这份闲情逸致,既然如此,本将理当回他一份礼。”

  次日,石勒便收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盒子,盒子里装的竟然是一只野狗的眼珠子。

  石勒一见便笑了。手下将领纷纷怒道:“好一个歹毒妇人。”

  石勒是个独眼,郭赟送他一只眼珠,且是野狗的眼珠,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石勒笑着笑着便阴下了脸:“好一个郭赟,我这只眼,正是败她郎君王衍所赐,今日我便从她身上讨回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马越听说了这件事,笑得前仰后翻:“好啊阿赟,你这性子可真是不让人讨半点好。你可知道他那只眼是怎么瞎的?”

  “总不是叫狗吃了?”

  当年的王衍要杀这个碧眼胡人,却不料被他逃走,王衍张弓搭箭便射他,谁知没有射中,只中了一只眼。石勒当时才不过十四岁,竟然狠心连带着眼珠子拔出了那支箭,扔在一边逃走了。

  “竟然与他有关。”

  “现今这笔账,他恐怕要连本带利的算在你的头上。”

  郭赟不以为意的挑眉:“乐意之至。”

  王衍坐在亭中慢慢读着诸葛亮的《将苑》,眉目之间尽是淡然。诸葛亮乃文武兼备的奇才,这般缜密心思,出将入相,经天纬地的才能,后人望尘莫及。

  听说了石勒和郭赟的那翻较量,王衍笑了,阿赟,倒真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性子。不过石勒却并非庸才,无论过郭赟还是司马越,都无法制衡他。

  白马寺的草庐里,王衍和谢鹤亭对面而坐。紫沉沉的檀木棋盘上,王衍手执白玉棋子,“嗒”的落在棋盘上。

  谢鹤亭开口:“一子定中央,高屋建瓴而势压群雄,临简的棋艺更胜从前了。”

  临简是王衍的字,夏侯誉过世前曾为他改字临简。

  “不敢与师兄相提并论。”

  谢鹤亭望向窗外天际,仿佛忆起当年在君山,水月先生自我对弈时的情景。

  “对弈之道,亦是征伐之道。临简行棋步步都有深意。”

  王衍笑道:“阿赟出了些麻烦,恐怕王爷也不能招架,石勒是冲我而来,恐怕以后不能躲在东都安享清福了,遂来找师兄试棋,看看自己还有几分能耐。”

  “石勒小儿,非我之辈。你应当明白。”

  “多谢师兄提点。”

  徐妄言带着司马珏回来时正巧碰上王衍,不由嗤之以鼻。王衍也不生气,淡淡一笑便由着他去,问了司马珏的好,司马珏倒是与他亲近,同他说了会话,王衍便下山了。

  徐妄言造出的连弩由王衍派人连夜赶制,历经两月,造出一批实用性高于普通箭弩的五发连弩,工艺精良,已经被送往衮州。

  郭赟那里已经和石勒交手数场,石勒果然不是平常之辈,几天下来郭赟与手下士兵被他的车轮战耍的精疲力竭。此时徐妄言的连弩被送来,恰如雪中送炭。司马越见了这些弩也是喜不自胜。

  “不愧是水月先生门下弟子。实在鬼斧神工。”

  郭赟松了口气,提起一把试了试手,比她在君山见到的那把还要好用,可见徐妄言是真的上了心的。

  习习凉风从旷野上掠过,郭赟和司马越登上高地,眺望远处石勒的大营,春日已过,气候逐渐干热起来。

  “阿赟,两军交战,什么最重要?”

  郭赟想也不想:“粮草。”

  司马越微笑:“不错。”

  郭赟看他笑,又见眼下气候干燥,猛的想到了什么。

  “石勒的战术,明显在拖延,虽然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我们长途跋涉而来粮草不济,顺着他等总不是办法,唯有让他比我们先撑不下去。”

  郭赟颔首:“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

  水火最是无情物。郭赟是不擅长火攻的,因为一旦用火,四周百姓难免要遭难,眼下吹着南风,火势烧起来,一个不当便殃及池鱼。

  石勒的大营里火光冲天时,他还满心扑在和郭赟交战上,他以为郭赟忽然如此主动出击,是因为她新得的那批连弩,却没找到她还从背后出手,把他的备用粮草烧了个精光。

  火势蔓延开来,石勒无心再战,气急败坏的收兵回营救火,这一次,郭赟大获全胜,还顺便给他制造了大麻烦。欢天喜地的回到营中,司马越提醒她:“不必高兴的太早,这样一来便激怒了他。他必不会再坐以拖延,激他用全力来对战,往后,才是一场硬仗。”

  郭赟点头,回望不远处的冲天火光,面色沉沉。

  司马越揉了揉额头,石勒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也有些心焦。却没注意到额角传来隐隐一暖,一双玉手抚上他的额角,替他轻轻按压着,顿时四肢百骸都传来舒适。

  “宋宋,多谢你。”

  宋伊乖巧的从背后抱住他:“战场上的事我帮不了你,比不过镇西将军能征善战,只有乖乖当你的虞姬。”

  司马越轻笑:“你怎么连她的醋也吃,你就是真的能,我也舍不得叫你像她一样冲锋陷阵。”

  “可你也很宠着她。”

  司马越哭笑不得:“这能叫宠?我只好叫你看看什么叫宠了。”说罢将身后的人一把扯进怀里,凑近她轻声说道:“我的虞姬?”

  宋伊红着脸埋进他怀里。

  “可我不是那败北的项羽啊。”

  宋伊抬起脸:“不管你是胜是败,都是我的盖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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