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让你，身败名裂？”
莫岑的脸一下子煞白。
“宁宁？”
隔音门被从里面拉开。
郁故槿刚刚翻身没碰着宁池，忽地就惊醒了。
宁池作息昼夜颠倒，还喜欢睡点小懒觉，没有比她早起的道理。她半睡半醒间捞了手机给宁池打电话，但没人接，转而又听见门外隐约有说话声。
电光石火，郁故槿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看过的新闻，什么酒吧露水情缘为爱疯狂求爱不得杀人放火之类。她怕宁池遇上了什么麻烦，随手披了衣服便走出去。
郁故槿里边还是一袭白色睡裙，外边只胡乱搭了件黛蓝的衬衫，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就这样大剌剌地开了门。
可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莫岑。
还真一把火烧着了自己家的房子！
郁故槿冷不丁地看见莫岑，怔了一秒，旋即脸色微变，后退半步，啪地关了门。
宁池看在眼里，闭了闭眼。
心口像被一只蚊子叮了一下似的，不疼，但让人发慌。
一分钟后，门再一次被从里面拉开，郁故槿已经完全不见刚刚的邋遢模样。
她越过宁池，径直递给莫岑一盒纸和一块毛巾，“先擦擦。”
莫岑喜出望外，又不免有些得意。
他就知道郁故槿吃这套。
别的姑娘生气了可能需要买些玫瑰呀口红呀或是好一阵的甜言蜜语软声道歉，但郁故槿不是。
她能自己把自己哄好，只要给她点时间。
教养不止意味着赞誉，更多的，是种枷锁和规戒。
她从小被教育的举止得体，咎由己出，要时刻冷静、成熟、克制，连生气和怨念都会被当作越轨。
莫岑抬手接了。
他手头拿着纸巾擦拭着裤上的污渍，眼睛却温柔地注视着郁故槿，片刻不离。
莫岑的眼睛会说话，说的是情话。
要是往常，郁故槿往往会先错开视线，甚至会红了耳尖。可今天不同，她回望莫岑，不曾偏移。
像是场无声的较量。
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可这场较量在宁池眼里就是含情脉脉地对视。
她吐了口气，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走下台阶到郁故槿跟前隔开了俩人。
宁池背对着莫岑，伸手把郁故槿歪歪扭扭的衬衫摆正，又仔细看了几眼，语气很轻，
“早上风凉，有什么话你们进屋说吧。”
“不用。”
郁故槿回拒，语气淡淡，温柔依旧，“我和他分手了。宁宁，以后他再来敲门，就别开了。”
郁故槿话音未落，莫岑就从宁池背后跳了出来，情绪激动，“那是你单方面的分手，我没同意！”
郁故槿：“你出轨pc的时候经过我同意了吗？”
莫岑：“……”
他一下子慌了。编了一整晚的解释就这样堵在喉间，他喃喃着张了张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莫岑第一次意识到，郁故槿似乎是来真的，如果自己再骗了她，他们可能就真的完了。
“对不起，槿儿，对不起……”莫岑回过神，猛地向前大跨两步，抓住郁故槿的胳膊，
“我发誓，就一次，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就是，就是当时鬼迷心窍，对不起，槿儿，我发誓，真的，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
“对，我们马上就要七周年纪念日了，你不是一直想滑冰吗，我陪你去好不好，我们去北岛，那里有冰做的城堡，有极光，我们一起去冰糕、冻雪梨，你喜欢哪里，喜欢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槿儿，”莫岑嘶哑地叫着她的名字，怔怔地，眼睛里面全是她，“我知道错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一瞬间，郁故槿有种莫岑很爱她的错觉。
这个认知让郁故槿有些失望。
她能接受莫岑因为没有感情了而出轨，可却不能接受，莫岑一边爱着她，一边还能流连于别的女人床榻，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跟别人缠绵。
一次都不行。更别说……
“不是一次了。”
郁故槿松松散散地皱眉，“莫岑，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被我发现的话，这种事你还会不会继续做？”
“不会，我发誓……”
“你不用发誓。”郁故槿没等他说完，就开口拦了下来。
她不会真信莫岑发的誓——可她骗不了自己——她也不忍心让莫岑因此有遭罪的可能。
这点当断不断的寡柔让郁故槿生出些对自己的闷气来。
她淡淡地把头撇向一边，似是要自我告诫，自从拿到录音以来，第一次冷淡了语气。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那就不会存在第一次了。你权衡过被发现的可能性，也想过万一被我发现，我们之间就完了，可你还是选择了pc。”
“莫岑，从头到尾，你我之间都是你在主动放弃，现在还有什么脸来让我原谅？”
她毕竟当老师多年，下了气场便不怒自威。
莫岑被噎住，周遭一时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种诡异的沉默里，郁故槿手机铃声兀地响了起来。
她开了锁屏，才发现现在已经过了七点。她七点半还要线上改卷，没时间跟莫岑在这里耗。
高三时间紧，他们昨天刚考完摸底，今天学生放了半天假。老师分为两波，一波负责昨天的考务，一波负责今天改卷。
报名通知是郁故槿上课时发的，等她看到时，监考名额已经被抢完，只剩改卷了。
高三考试非常频繁，几乎两周一次。
要是往常的批卷，郁故槿会抱着电脑陷在朝阳的沙发里，把头发松松垮垮的挽一个发髻，手边放着备课的本子，遇上学生错的多的题目，会随手标注在本子上，等到上课时着重讲解。
可今天没有。
郁故槿进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书房里有扇很大的飘窗，能够看清楼下情形。她沉默着在窗前站了会，看着莫岑淡出了视线。
她看过很多次莫岑的背影，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心痛。
不是撕心裂肺的疼，是被扎破的气球。
一点一点地让曾经填充过生命的东西流逝掉，痛的绵长而绝望。
郁故槿捏了把杯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片刻后，她将手里的冷水一饮而尽，坐回电脑桌前开始批卷。
等她再次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
客厅开了盏暖橘色的钓灯，灯光很弱，只照开了餐桌前的一点黑。
餐桌上放着个保温盒，上面贴了张便利贴，很简单的一句话，
“姐姐，记得吃饭哦，我上班了。”
宁池虽然辍学得早，但字却写的很漂亮，是很多年前郁故槿看着她一笔一画练出来的。
善写行楷。
一如她人般明艳飘逸。
郁故槿把便签撕下，指腹细细摩挲了遍宁池的字迹，尔后把它塞进口袋，转手去开保温盒的盖子。
然而她的动作在看见里面东西的那一瞬间顿住了。
宁池做了炸酱面和绿豆汤。
在炸酱面上用黄瓜丝拼了个心，左右两边分别是用甜面酱画的“i”和“you”。
我爱你。
多么幼稚又苍白的安慰，漂亮得像是一句假话。
郁故槿怔怔的看了饭盒好长时间，直到眦目欲裂，眼角开始泛着红意，灯光折射，散出一片潋滟迷离的水汽。
泪落无声。
她背靠着餐桌，缓缓地蹲下，把手掌覆盖到脸上。
起初郁故槿咬紧了嘴唇，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倔强着不肯发出哭腔。
到后来，泪一颗一颗地滚落，砸进了原木色的袖口里，是荒漠里开出的玫瑰。
一如她和莫岑之间。
也曾于高朋满座时绽放过，也曾于人迹罕至处惊艳过，可爱从得到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生长。
假以时日，必将走向枯萎。
无谓向谁借命，进退皆为毁灭。
她压抑得厉害，也委屈得厉害——像是有洁癖的小朋友无端被人咬了口最爱的棒棒糖。
丢掉是必然的。
可在此之前，他会经历漫长的心痛。
晚上八点，0618酒吧。
沈秉颜双肘搭在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根女士烟，往宁池方向推了推，“来口？”
“不抽。”
宁池侧了脑袋躲过去，音色漠然。
沈秉颜手微顿，没强迫她，隔了几秒又折回来，用烟头撩开眼尾的碎发，看着不远处的民房顶，吐了口雾蒙蒙的圈。
“我不知道他会看上你。”
沈秉颜垂眸，视线落在烟头明灭的光里，铺天盖地般愧疚快要把她吞没。
“之前在圈子里传，他喜欢精致款的小男生。就他左手边坐的那个，是个昨天刚好上的新宠。”
宁池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笑完并不应答，只是抬手去勾沈秉颜点着的烟。
沈秉颜侧目看她，微愣，“干什么？”
“你也别抽了。”宁池说，“好歹是个公众人物，被人拍着影响不好。”
“十八线开外的人，不配有这种顾虑。”
话虽是这么说，可却没有挣扎，任由宁池从她手里拿走了半只烟，掐灭，抬手扔到了楼下。
“你回去告诉裴律，就说承蒙裴导抬爱，但他的片尾曲我唱不了，我不擅长唱高音、今天的单……我请了当赔罪。”
这是借口，沈秉颜看得出来。
可却没有戳破。
她与宁池相逢于微末之时，相交于困顿之中，见过彼此在泥里打滚的样子，可却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混成了人样后分道扬镳。如果不是靠着一点心照不宣、一点得过且过，他们走不到现在。
“宁宁。”
沈秉颜叹息般地叫了宁池的名字。
她仰着头，任由晚风吹过头发，遮住了眼底的晦暗不明。
“他不只是裴导。”
宁池对这句话置若罔闻，冷冷淡淡地接着说，“我对他提出的一切条件都不感兴趣。我不想去当什么星灿的一姐，也不敢劳烦他给我铺路搭桥。我只想老老实实的唱歌，能唱多久唱多久。”
“我知道，我知道你除了唱歌，没有别的野心。”沈秉颜说，“可如果他连这一点点的自由都不给你呢，裴律要是投资了这家酒吧，自己当了老板呢？”
“那就换一家。”宁池很淡。
“宁池，他不只是裴导，他还是裴家的小儿子。”
“别说他是裴家的小儿子。”
宁池冷冷看着在栏杆上奋力爬行的白色甲虫，“就算他是我儿子，我都不会答应他！这他妈是乱伦！”
宁池说完，粲然一笑，唇线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可手指却屈指一弹，将甲虫从栏杆上弹飞。
那小虫没来得及扑棱翅膀自救，就被沈秉颜接了过去。
它似是被吓坏了，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受这无妄之灾，在沈秉颜掌心挣扎得厉害，触须瑟瑟发抖。
沈秉颜垂眸打量了它几秒钟，拇指缓缓抚上甲虫的硬壳，用力，向下摁压。
甲虫许是感应到自己的大限将至，逐渐停止了挣扎，只剩颤抖。
人为刀俎，不过如此。
沈秉颜神情很淡，看着渐渐没了动静的小虫，有过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是看见了自己的过去，还是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她终是松开了手，后退两步，而后拎起礼服的裙摆，俯身将甲虫放到阳台的盆栽里。
“你之前不是这个圈子的，不知道裴家的地位。”
“裴家老爷子戎马一生，打赢了很多硬仗，前些年在将位上退休养老。大概是觉得前半生的杀孽太重，再加上他冷面暴躁了一辈子，身边也没有个可亲近的人，于是老爷子放下拿了半辈子的枪，转而信了佛。碰巧他礼佛的第一年春，一直怀不上孕的儿媳妇生了裴律，裴老爷子觉得这是天意，便把一辈子攒下来的人情味跟宠爱全都塞给了裴律。”
宁池耸耸肩，一脸不屑，“说到底不还是个纨绔子弟。”
“确实。但要是纨绔不强抢民女，不烧杀劫掠，那还叫配纨绔吗？”
沈秉颜压住了声音，却又有心或无意地放了点悲怆情意出来。似乎是连盛夏万家灯火，都无法杀死的孤独和悲凉。
“他让我来劝你，劝你乖一些，识趣一些，陪他睡一j，最好了是能当他的金丝雀。我在心里想，他实在是抬举我了，宁池要是真下得了这条心，九年前就做了，哪里轮得到他在这捡便宜？可宁池要是不想做，也没人逼的动她，至少我不够分量。”
宁池眉头拧了拧，但没吱声。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揭了疤，她是有些不快的，但又因为这人是沈秉颜，再加上今晚的烂事连成堆，所以这点不快除了心里憋闷外，似乎也显得不值一提。
“他那天跟李冉喝酒，说想要找个新人唱片尾曲。我不知道他发的是什么疯，但这部剧是个大制作，我想着酬劳应该不菲，所以才给他推荐了你。如果我早知道他会骚扰你，我打死了都不可能让他见你，怎么会遂着他的意把你送给他做情r。”
宁池实在是不解，“袁裴他看上我什么了？我脾气差不会做家务不爱运动还是个没良心到连养个狗都嫌烦的混蛋，他傻逼吗要缠着我？”
“宁宁是好看的。”沈秉颜笑了笑。
“娱乐圈还缺好看的人？”
“缺合眼缘的。”沈秉颜轻轻柔柔地解释，“你对他的胃口。”
“那他胃口挺独特。”
沈秉颜将风吹乱的耳环摆正，不走心地附和，“毕竟他是傻逼。”
那天俩人你来我往了很久，宁池也没有答应裴律这个上不了台面的要求。
她在酒吧工作，这类的要求她不是没见过，甚至还有比这更过分的、更露骨的明示暗示，但都不过是一时兴起，见色起意。
宁池心狠嘴巴甜，软的硬的双管齐下，也还算能处理妥当，游刃有余。
宁池以为裴律也可归为此类，只不过他更偏激些，狂热些，可她没想过，当时的一念之差，之后给她带了多大的痛苦和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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