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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前世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了,父亲似是把母亲的故去怪在了她的头上,平日里待她也不亲近。按例守制两年后,便听从家里老太太的安排,续娶了真定灵寿县刘家的女儿。

        继母刘氏在衣食上倒也不曾苛待于她,只是不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两人总是有分隔阂在。按想她应是感激刘氏的,许是她自小没了母亲,凡事总是敏感了些。

        待她年龄稍长,常觉得有不如意的事,与刘氏只是面上和好。不知怎么地传到父亲耳里去,引得父亲的一顿责罚。之后她又不长记性…

        待得年长之后一想,倒是想清楚刘氏并非就是真的接纳她这个前夫人留下的女儿,诸多惹得父亲恼怒的小事不免是她使得的心思罢了。

        刘氏过门两年后生下了熙哥儿,全家人直夸她是个有福的,对熙哥儿护得像眼珠子似的,生怕磕着摔着,自己的父亲也是。

        她也挺喜欢这弟弟的,虽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但都是父亲的血脉,身上和她一样都留着宋家的血,是将来在这孤苦无依的世间与自己有着血脉相连的胞弟。

        这几句话是家里老太太从熙哥儿出生后就常与她说的。只不过刘氏总防着她跟个什么似的,她也就少去刘氏的院子了。

        有一日她拿着娘家舅舅给她新捎的玩具要到刘氏院里,还没跨进院门,就看到父亲抱着熙哥儿和刘氏在屋外乘凉。那个对着她总是一副黑脸的父亲如今正笑着,低头用他的胡须蹭着怀里的小儿的脸颊。

        这让她不免发想,在她不记得事的时候父亲可曾有这般舔犊之情,自己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但此时她站在门外,只觉得自己不应去打扰这天伦之乐,自己是不应出现在这里的。

        她扭头回了自己院子,也不顾王妈妈在后头追着,唤她的名字。到了自己小院便把那小鼓狠狠地摔在一旁,不巧落到了青石台阶上,那鼓的把手是木头做的,被她这么一丢,倒也是断了,断作了两截。

        她看着已经坏掉了的木鼓,不知是为了什么,眼泪一下就止不住了,就着台阶坐下哭了起来。

        她向来刁蛮跋扈,自是看谁都不顺眼,院子的丫鬟是被她打骂怕了,生怕上前惹了她的晦气,到时又要挨骂,只站得远远,洗了帕子在一旁劝着。还是等到王妈妈从后头赶来了,才把她从冰冷的青石台阶抱回屋去。

        说来也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王妈妈性子不是那种强悍的,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没有什么威慑,母亲去了之后,王妈妈也就在府上说不上话了。

        虽然外祖家世不算差,只可惜山高路远,家族根基远在扬州,就算是想帮她一把也不好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何况刘氏也未必真的有胆量对她做些什么,王妈妈身在宋家,多有束缚,也不好去向外祖家告状。

        “王妈妈,为什么我没有母亲?”

        “为什么父亲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夏夜里可以听到远处小池塘的蛙鸣声声,屋内烛火昏黄,灯影闪闪。

        她被王妈妈抱在怀里,王妈妈身子一摇一摇的哄着她,她看着自己面前关着的那两扇门,又透过窗格的绢纸看外面摇曳的树影。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白天哭得太过了,现在也觉得困了,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她一连问了王妈妈许多问题,在这个家里,她信得过的只有王妈妈了,只要王妈妈告诉她,是她哪里做的不好,才引得父亲才不喜欢她,那么她一定会改的。

        她一股脑的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换做往时,她定不会说这些话的。

        她没有抬头看王妈妈,那时王妈妈只是抱着她,用手抚着她的背脊,说她还小,长大了就好了。

        真的长大了就好了吗?

        那日开始她心里盼着长大,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她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正如她后来也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成了一个大人。

        宋知蔓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只是小时常听王妈妈说母亲是个温婉的性子,待人和善有礼。只可惜…

        红颜薄命。

        王妈妈说到这,总是卷起袖子擦眼泪,见自己引得她难过,又回过头来哄她。王妈妈总是这样。

        小小的她坐在比她还高的椅子上托着下巴听着,似乎心里就有了一点母亲的轮廓。有时她看着继母抱着幼弟,哼着小曲哄他睡时,也会想如果她的母亲在的话也会这样唱歌哄她睡吧?

        到了七年那年因算命先生说她命格和父亲不对付,不能留在家里,会影响父亲的官运。

        父亲和老太太商量后,便急急忙忙将仅仅七岁的她送上去往扬州的商船,陪着她除了几个奴仆丫鬟,就只有王妈妈了。可惜后来王妈妈在扬州害了病去了,扬州的祖母看她身边没有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就从城里的牙婆那里挑了几个新来的小丫鬟,柳絮就是在这时开始跟着她的。

        再到后来她从扬州回到了宋家,再从宋家嫁进林家,又从林家搬到别院身边也只有柳絮一个旧人跟着。

        从顺天府走水路,摇摇晃晃走了一个半月才到扬州。可怜才七岁的小人儿在船上晕得厉害,到了扬州之后又水土不服,两相交加更是大病了一场。

        外祖母本就因其年纪小小便没了母亲,对她爱惜有加,看了这小小的一团,对她更是越发地好了,似是要将她从小缺失的母爱,加倍的补偿回来,家里的表弟表妹都还没她得宠。

        宠溺得太过,却让她性子越发的跋扈了。这也是她临死前常常悔恨的事,许多事自己都不应该任由性子胡作的。

        外祖父罗煦先早年任扬州知府一职,后来辞官回乡,到了这扬州书院做个教书先生,闲来和祖母一起种种花除除草,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她母亲上头还有个哥哥,也就是她的舅舅。这舅舅从小不爱文墨,偏爱和那走南闯北的商贩打交道,外祖父也不规劝,只道他不给自己招惹是非便是。

        那些年,她像件物件一样被寄放在外祖家时,说心里不害怕不慌张是假的,但幸好外祖一家待她是极好的,时日一长她便也不那么拘束了。她最是喜欢这舅舅,因他每次归家都会给她讲哪哪的趣事,又带了许多新奇的物件。这些都是她未曾听过见过的。

        现在想想在扬州外祖家过的那几年是她这辈子过得最为快乐的日子了。不知生死离别,不知世事多愁。

        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宋知蔓垂下眼眸,只觉得世事荒唐。一睁眼醒来竟不是到地底见那孟婆喝了那汤水早早投胎,反而成了这世上的另一个人。

        待她回了宋家,父亲一开始对她倒是挺好,嘘寒问暖,一副慈父模样。只是如今她年岁大了,不再是那个心心眼眼只盼望父亲能陪自己一会的小孩子了,如今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也是看透了自己的父亲,只淡淡地应着。

        宋父看她这样子冷漠,便没有了重建父女亲情的念头,日子倒也相安无事,一日一日地过着。

        就是那比她小五岁的宋知茹讨人厌些,她不求这熙哥儿和这茹姐儿能有和她这没有见过面的姐姐有多亲近,可也别见了自己就像是见了仇人一样。真要论起来,还是她们抢了自己的东西,抢了自己的父亲,抢了自己的家。

        从去年书院放假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李谦谨。

        终于等到了机会,那时已经是秋天了,秋日里的花开得正好。一年四季,她最是喜欢秋日,因她就是秋日里出生的,连带着这不喜欢的宋家后院里开的美人蕉都顺眼了些。

        顺天府各家贵眷平日里总是会办些宴会,各家当家的老爷职位相当,年纪相仿的夫人聚在一块也可打发时间,添添风雅。

        这次李家就要办赏花宴,一是赏花,二来也是为了庆祝李谦瑾考出了好名次。前些日子刘氏也收到了李夫人给的请柬,到时刘氏碍着要挣份好名声,想也是会带她一道去的。

        从知道要去李家,她就开始准备着,就怕出了什么差错,给李谦谨和李家的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她如今的年纪已经十四,虽是还小一些,但也是可以相看的年纪了,这次刘氏带着她一起去,想也是因为这事。但她的婚事是要经过外祖父一家满意的,所以她也不怕刘氏暗中使些什么坏心眼。

        若是李家的人对她能有个好印象,加之祖父又是李谦谨的老师,想来她和李谦谨的婚事也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如今想来,她倒也是真的好笑。不过是去一次宴席,就已经想得如此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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