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剩下的人，就没有什么眼熟得了，他上下扫了一眼，总觉得有终奇异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他跳回去又看了一遍，解元楚喆，他前生未特意注意过，现在想来，骆祁铭春闱之时已经病倒了，殿试是自己主持，自那年算起的八年里，殿试考生中并无此人，显然是连春闱也没能考过的了。
倒是那个第二名的那个张炆，才学么倒还不错，善写文章，还有一笔好字，很受翰林院喜欢，第几已经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
他秋闱竟是第二名？
骆祁晏若是没记错，此人文采不错，但是政论却一般，故而殿试之后，他就翰林文书院挑走了。
翰林文书院主艺学供奉诸事，张炆……骆祁晏着实有些记不清了，他是在书艺局还是在哪儿来着。
骆祁晏拿起又放下，还是没能发现有什么被自己遗漏了，下意识的，他食指在张炆的名字上敲了敲，命令道：“这个张叔平……。”
他抬起眸，恰好看到下首的张晖身形一顿，面上却十分平静，只拱手等他吩咐，反倒是他下位的谢宏伯也拱手施礼，一双小眼睛却从宽大的衣袖后面偷瞄着张晖，他仿佛不怕被自己发现，还很刻意的抖了一抖。
骆祁晏眉头一跳，嘴角绷直，眼睛却微微弯起，带着戏谑笑意的瞥了一眼余思晴，然后继续道：“……若是那位楚解元真的作弊，那这位张叔平便是此次榜首了呢……”他装作只是和余思晴说笑模样道：“你说他此时该是什么心情？”
余思晴符合的笑起来：“王爷，还没调查清楚，可开不得这样的玩笑。”
骆祁晏啧了一声：“你好没意思，随便猜猜吗，诸位大人也不是外人，又不会外传，是吧？诸位？”
弯腰拱手的大人们深深俯首齐声道：“下官不敢！”
骆祁晏不再逗弄，他并无意打草惊蛇，多说反倒引起他们警惕，他估摸时间也差不太多了，果然只略等了一会儿，霍明就复命回来，说是被告诸位考生已经带回来了，此刻正关在府衙大牢之中。
骆祁晏略一点头，只表示时辰不早了，今日暂且散了，委屈诸位举子牢中住一宿，明日再审。
楚家的腾出的这处死宅，面积不小，位于城西，取名满园，园中小桥流水，芬芳满园，一步一景，风格比起寻常的江南宅院多几分宽阔蓬勃之气，颇有北方风韵。
想来是投骆祁晏所好特意找的这么一处。
士农工商，商贾虽富却不贵，大庆禁止商贾从政，对其子女却无禁令，故而许多商贾发达之后，都愿意给子女捐一个小官来做，多半也就是员外郎一类，虽然能捐来小官多半也什么实权，但到底不再是白衣，总归是尊贵不少。
显然这位楚老板不甘于此，对自己这位长子给予厚望，不但着重培养，甚至为了保证他仕途安稳，不知道花了多少银两。
骆祁晏思量着，突然就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今年江南秋闱特意改了出题方式，为的是避开那位古板严苛的陈墨文，但陈墨文虽是翰林学士，却不爱与人相交，不算什么知名人物，了解他行事作风的人并不多，他是北方人，为了避嫌才特意调来江南做主考，此前从未来过江南。
就算这位金陵首富富可敌国，他又哪来的那么多人脉，供他打听朝廷命官，还为他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改出题规则这样大的事，可不是一两个人能决定的，张晖，谢宏伯，江南贡院首座今天见到这几位恐怕没有一个干净，这位金陵首富若有这样的财力权势，避不开骆祁晏的耳目才对。
是谁帮他贿赂这样的多的人，做这样大的一个局？
安排能说服人心的十位德高望重学究做出题人。
得是怎样大势力？
“余思晴，那位金陵首富叫什么？”
余思晴正忙着替他更衣，官袍的料子骆祁燕不喜欢，他嫌那绣阵脚粗糙，非说隔着中衣都刺的皮疼，十分娇嫩的样子。
“呵呵，说来有趣，这位楚老板名字倒是直白，名叫楚鑫旺”
骆祁晏换了身月白大氅，自在不少，斜靠在椅子里。废了这样大的力气，就为了考个解元？
这位楚老板也未免太过财大气粗了些。
“余思晴，你说这位楚老板真的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我觉得不易。”
“…那个张炆…”
余思晴将官袍挂起，点头道：“已经差人去查了……”
两人正说着，门口就传来侍从敲门之声。
金陵知州谢宏伯来送拜帖了，说是久仰景亲王才学，仰慕已久，特备了薄酒，希望骆祁晏赏脸，此时正在花厅候着。
下的是私帖，那走的自然是私人来往，谢宏伯做东，请的是骆祁晏，地点定的果然也是醉仙楼。
骆祁晏看着拜帖有些想笑，这个张晖，把自己摘的也太干净了。
戏台既然搭好了，戏子也都齐了。
骆祁晏起身，去看那场热闹的戏。
骆祁晏很给面子，只带了余思晴，那顶显轿也不坐了，上了谢宏伯带来的辆马车。
谢宏伯应该是包了整座醉仙楼，车轮滚滚，到醉仙楼的时候，醉仙楼下，有个穿金带银的胖子，供着手等候已久。
谢宏伯匆匆下车，刚要伸手去搀骆祁晏，就看余思晴已经跳下车来，冲他拜了一拜，抬手去扶骆祁晏。
谢宏伯免不了多看了余思晴两眼，这才注意到这位内侍竟也生的春红齿白，眉目含情，一双从红色内侍锦袍里伸出来的手，细长白嫩，指尖芊芊，他想起昨日这位景亲王荤素不忌的喜好，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这位内侍官，面上露出几分猥琐笑意。
骆祁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轻笑了一声，这谢宏伯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也是作弊过的考，这样猥琐愚蠢，竟然也能做到知州的位置上。
他扶着余思晴的手下来，向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撇了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骆沉。
骆沉身量还没长起来，在人群里里并不显眼，但骆祁宴偏偏一眼就看到了他，这感觉让骆沉心里忍不住泛起点喜悦来，然后他就一闪身，把背后藏在酒楼盘暗巷里，满脸伤痕李炜露了出来。
李炜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一见骆沉闪开，拖着有跛的脚就冲了出来，他背后顾茗没辙，也连忙跟了出来。
乌泱泱十几个浑身伤痕的举子冲到骆祁晏面前，抬手便拜。
他们并不只来人身份，只听骆沉说，来捉他们的人透露，今晚金陵知州会在此处宴请江南舞弊案的巡察御史，所以口中直呼：“吾等江南考生，求见御史大人！还望大人为吾等主持公道！！”
醉仙楼所在的位置，是金陵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大街，此时，更是热闹的时候，他们人不少，李炜喊得声音也大，不过片刻间就围了一圈人。
因为谢宏伯今日下的私帖，想干的事儿又不是能大张旗鼓干的事儿，自然没有待人肃街，连侍从带的都不多。
此时几人已经被百姓团团围住，那个穿金带银的胖子明显有些慌乱，匆忙中想含自己的人上来，还没开口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扯住了。
骆祁晏挑眉，带着点儿笑意做个了惊讶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天色渐晚，骆祁晏好似看不清一样往李炜那微微探头：“……抬起头来。”
李炜抬起一张肿的有些变形的脸，他脸上挨了几下，此刻脸颊肿的正高，嘴角也因为挨的那一下扯开了流下一丝血痕，挨在眉骨上的青紫也发了起来，看着很是惨烈。
骆祁晏声音轻柔：“呀……这是怎么搞的？”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又将李炜的脸往上抬了抬，这才看出来竟然是李炜。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不去请大夫来……你们放心，本王来金陵为的就是此案，必然秉公处理，还你们一个公道，只是你们这身伤，可不能不处理，这里也不是说话地方。余思晴，直接将大夫请到满园去吧。诸位，本王住宅离此不远，诸位不妨到那暂住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再好好将此案审个明白。如何？”
说着也不等他们决定出一个结果，余思晴就不知从哪招来十来个王府侍卫将人半搀半拦得带走了。
谢宏伯被这突发事件，也吓得一跳，他想解释什么，却被骆祁晏用眼神止住了，他话被憋在口中，后知后觉得想起来。
这位景亲王出门的时候，有带这么多人么？
余思晴带着人走了，骆祁晏却没走，他招了招手，掩藏在人群里骆沉便不声不响得上来了，站在骆沉身旁。
骆祁晏声音不见丝毫气恼，还是那副心情愉悦得样子：“……走吧，谢大人，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言罢，背着手便往醉仙楼中走去。
既然宴请骆祁晏，自然是再醉仙楼包了场，一进醉仙楼，骆祁晏还以为来的是永春楼呢，楼里错落的站了二十多位风格各异的花娘，小倌，只是他们此时全穿着一身跑堂打扮，当然出了那身粗布衣裳像跑堂，再看不出一点和跑堂相关的地方。
骆祁晏一进门，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谢宏伯，还挺会玩啊，骆祁晏怀疑是不是那出戏演得过了，谢宏伯连这出搞出来了。
骆沉原本跟在他身后，听他笑才抬起头来，这才闻见醉仙楼里香风满面，他眉头一皱正想问问骆祁晏这是怎么回事。
就见骆祁晏一脸无辜的回头看了谢宏伯一眼，叹道：“……难怪人家说金陵好地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醉仙楼连伙计都生的这样貌美。”
他语气不带丝毫责难，谢宏伯一听就放下心来。
看来这马屁拍得好，这王爷果然是同道中人，那这事儿就有的谈。
几个人在堂中落座，既然包了整栋楼，那自然也就不必拘泥于雅间了。
骆祁晏还装作不解问道：“呀，这醉仙楼生意不太好好，这个时辰，竟然也没什么客人？”
谢宏伯忙道：“王爷有所不知，这醉仙楼正是这位楚鑫旺楚老板的产业，今日楚老板听说您来，特意清了场，不接待他人的。”
骆祁晏笑着应了一声，吊着眼角看那个不住拭汗的胖子，原来他就是那个楚老板，他这个胆量，恐怕打死也干不出那样的事来。
骆祁晏径自坐下，还很客气的招呼了谢宏伯等人也不必客气。
谢宏伯看他这副态度，心中有了算计，一边招呼这上菜，一边又说准备了歌舞。
骆祁晏笑：“歌舞就不必了，妨碍我们说事儿啊，你说呢谢大人。”
谢宏伯见他暗示这样明显，心中有些惊讶，虽然早就看出这位王爷并非廉政清明的好官，此次应约也是奔着大捞一笔而来，但他这样直白，还是让谢宏伯十分意外，但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必再遮掩，冲着楚鑫旺一仰下巴。
楚鑫旺会意，一抬手便有几位少女端着方盘上来。
他一个个的打开，第一个盘子中放着厚厚一摞银票，张张都是百两起步；第二个盘中放着一个木匣，木匣里盛着满满一盒东珠，珠子浑圆饱满，各个都有拇指指节大；第三个盘子中放了一匣子玉器，打眼看去，成色皆为上品。
骆祁晏笑：“楚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楚鑫旺拱手：“草民仰慕王爷已久，一些小东西，没什么意思，不成敬意。”
骆祁晏疑问似的哦了一声，脸上笑意更胜，声音却冷了下来，那双桃花眼轻轻的瞥了他一眼，看的楚鑫旺出了一层汗的后背一阵发凉。
站在骆祁晏身后的骆沉，走上来，翻了翻银票，又拨弄了下那匣子东珠，开口：“确实没什么敬意，这点破烂玩意，也好意思送到王爷眼前？”
骆祁晏没说话，只坐在首位，用筷子夹了一道烧河豚放到碗中。
骆沉继续道：“……这位大人，你们不会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吧？”
谢宏伯行愣在原地，他走官场也有十年，还从没遇到过今日这样的情况。
就算是他，若是来行贿的人给的太少，他也只是面上说些漂亮话来推诿，这位景亲王竟然纵容下人在这做什么？？敲竹杠？？
他不适应了一下，忙慌乱道：“……当，当然不是，这些不过是楚老板的一些见面礼罢了。”他想了下又补充：“一部分，一部分见面礼。”
骆祁晏这才应声：“既如此，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骆沉见他应了，便径直将那几个匣子和银票都接了过来，又站在了骆祁晏身后。
骆祁晏又抬头对着站起来的谢宏伯等人道：“诸位站着作什么，菜都上了，快吃啊，这道河豚做的不错，很是鲜美呢。”
谢宏伯听出了骆祁晏的意思，显然好处不给够，这位景亲王是不准备开口跟他们谈“正事”的。
楚鑫旺准备的这些其实已经不少了，谢宏伯之前暗示过他，此番不止作弊，里面还掺杂了人命官司，虽然他们做还算干净，但是若是这位京中来的大人物非要查，那也定是有不少麻烦的，故而他衡量了下，拿出来的东西价值不低，又方便携带，必他平日孝敬谢宏伯的也差不了多少。
他并不蠢，听出这位大人物的意思来，于是拜了拜下去又派人再送些东西来。
人来了三四次，此次几乎都是照着这个规格翻着准备。
骆祁晏还是那副略有些冷淡的样子招呼他们吃饭。
话虽如此，东西却照收不误。
楚鑫旺忍不住擦汗，心说这个王爷胃口着实不小，他倒不是给不起，只是他最近为了他儿子的事，已经送出去不少，一时间手边周转送了大半进来，这位王爷竟然连口都没松。
他小心开口：“……今日草民招待不周，心中实在愧疚，还望王爷海涵，允许草民到满园再布置一番，以表心意。”
骆祁晏沉吟了一会儿，等楚鑫旺腰要弯不住了才说：“既然如此，那楚老板便先去忙吧。我府中管家应当已经回去，楚大人需要有什么安排找他就好。”
楚鑫旺连连称是的退了出去，骆祁晏这才抬起头来笑着问谢宏伯：“这道清蒸白鱼味道也不错，我若没记错，张大人是太湖人士，这是他家乡菜呢，他怎么没来？”
谢宏伯讪笑：“……今日本就是下官私下宴请王爷……”
骆祁晏笑了着打断他：“谢大人，你是聪明人，也不要把本王当傻子，虽然这金陵是你的地界，但他毕竟官大一级，你这懂礼的人难道真的会绕过他来请本王？这么好的一桌酒菜，张大人却不肯来，难道你就真的不想为什么？”
谢宏伯怎么会不知道，张晖这个人贼的很，当时楚鑫旺求到他面前来，他带着人去找张晖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张晖从来胆小，此次松口也松的太快了，也是机缘巧合，竟让她发现考生中竟然有个人是他外室所生，张晖经是打算趁机让他和楚鑫旺给他儿子铺路，顺便还挡在前面为他父子二人当出头鸟，万一有什么事儿，自有自己和楚喆来顶锅。
大家原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个张晖不但暗中解扣，还想占尽渔翁之利。
谢宏伯原本打算若是这事儿没让人发现，日后也要将张晖这个马脚拿捏在手中，故而也没挑破。
怎料楚鑫旺做生意挺精明，儿子却是个不争气的，拿了考题竟然去找自己同窗帮答，也不知道他是真傻假傻，找的竟然是最好的那个！
一举竟然中了个解元。
那人怎么可能甘心，考完还未放榜就闹到府衙来了，还是谢宏伯强压下来，又使了些方法，让那人再也没法开口。
若要到此结束，也就罢了，偏偏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是谁居然将考题在考前售卖，买的人竟然和楚喆一样蠢，竟然都去找了同届考生来答题。
原本能轻易压下去的事儿，竟然就这么闹了起来。
而张晖似乎早有察觉，敷衍他说，只要让闹事的考生说出不话来，敷衍过这位巡察御史，那么一切就都好说。
却半分不肯插手，就连今日贿赂骆祁晏一事，都不露面，呸！真当他谢宏伯是个傻子呢，上赶着给他当这替罪羔羊。
谢宏伯面露一丝难色，仿佛还在纠结，骆祁晏也戳穿，很是配合的劝到：“谢大人，今日之事已经在街上闹了起来，本王总得对百姓，和那十几位考生有个交代不是？”
他轻声细语，声音仿佛暗夜里鬼魅低语。
“……总得，有人出来负责，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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