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骆沉买好四斤粗面馒头，特意要的刚出锅滚烫的，拎拐回去之前，在路边看到一个卖甘蔗的摊子，他从绣着雪兰花的荷包里掏出小角银子，挑了一根最粗的，卖甘蔗的果农是个老实人：“……公子，这根不太熟呢。”
骆沉挑眉没做声，在甘蔗上比划了下：“……帮我剁一下，我只要这段儿。”
他时机把握的很准，拐回去的时候，蒙着面的粗衣汉子正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们按在地上打。
来的人数量不多，一时竟然没能完全将举子们制住——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有夜心混在里面捣乱。
骆沉站在巷口，油纸包着馒头被他一把撤散，趁着还没落下，骆沉连踹带打的把冒着热乎气的馒头尽数打在那群人上。
粗面馒头结实滚烫，打在人身上只一下，只把几个人打的一歪，吓了一跳。
看到来人不过是个少年，为首的壮汉凶神恶煞：“小鬼！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已经快被捆个结实的李炜脸上挨了好几下，两只眼睛都肿起，嘴角也破了，眯缝着桃一样的眼睛惊恐的看着骆沉：“骚侠！快周！！！”
骆沉转了转那半根甘蔗冲壮汉道：“听到没，人家叫我少侠呢，我家主人说了。侠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说话间，已经以甘蔗代刀，向那几个壮汉砍去，皆是致命的招式，但骆沉戏要做全，没往要命的地方打，除了敲头的那几下，骆沉都没有留力，甘蔗粗硬，敲在人四肢上几乎立刻就被敲断了骨头。被打的人还来不及痛呼出声，骆祁晏就顺手拿起掉在地上的烂馒头塞进了他的嘴里，还冲被打的鼻青脸肿，吓得举子们喊道：“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夜心反应最快，拉起正愣神的李炜就跑，顾茗见李炜被拉走了，也连忙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剩下的人有了人带领，乌泱泱的全都慌忙地跑了起来，等他们退出小巷，骆沉才用甘蔗敲了敲墙壁，发出声音来。
藏在暗处的黑衣人，站了出来，正是骆海。
骆沉招摇的连这群废物都招惹出来了，燕影卫自然也注意到，但却只是跟着，没有骆祁晏的命令，他们不会参与任何事。
骆沉因着前世的事情，很不喜欢骆海，而十分奇妙的，骆海也不大喜欢骆沉。
他不情不愿的看着骆沉，等了好一会骆沉没有说话，他才开口问：“……做什么？”
骆海比骆沉还小，骆沉还要略矮一些，他身手还行，但终究年龄小，在燕影十六人一向靠后，好在他身量小，方便隐匿，肃柘从来让他着重轻功，需要跟踪传递时，多半都是骆海完成的。
骆沉今日才算第一次看到骆海，初重生那日他压根没想起这个人来，听见骆祁晏直接给骆海改了名字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他脸色惨白的骆沉躺在床上，拉着骆祁宴的手，一双圆眼可怜巴巴的看着骆祁晏，说希望自己的牌位上不想写骆母。
手拉的那样紧，眼泪含在眼眶里，可怜的像是淋了雨的幼犬。
骆祁晏笑得好看，任由他拉着，另一只手还给要给他擦眼泪，口中还要哄他，说是自己思虑不周，问他想要叫什么名字。
是骆祁晏最喜欢的那个样子。
骆祁晏声音轻柔，他问：“再添两笔，叫海好不好？”
放到如今，骆沉逐渐发觉了骆祁晏吃软不吃硬的厉害，只是那时，他还不懂这个道理，他只是看到骆沉注视骆祁晏时贪婪的眼神，他看到了骆海在骆祁晏背后轻吻自己指尖的隐晦笑意。
他从那时起，才知道骆海对骆祁晏的心思。
他那是第一次和骆祁晏闹，那天夜里，骆祁晏还像往常一样，要搂着他往床上去，他扯着骆祁晏的衣领质问他凭什么要给骆海改名字。
骆祁晏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怒气来的蛮不讲理。
只有骆沉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从一开始，骆祁晏就不该给他们名字。
他们是刀，是影子，是藏在黑夜里，藏在阴影里的工具。他们从存在的那天起，存在的意义就是服从命令保护骆祁晏的安危。
影子没有私欲，影子没有感情，影子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可骆祁晏给了他们名字。
他不该给一个名字，更不该在给影子一个名字后，还因为影子的意愿而更改。
他给了影子一个注入灵魂的机会，并满足了他因此而生的欲望，允许一个影子成为一个人，从此站在光里。
骆沉很清楚那会催生什么，因为他就是这样站在了骆祁晏的身旁。
那场莫名其妙的争吵，最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但那条隔阂却留下了。
骆祁晏在那之前对他太好了，他太会骗人，想讨一个人欢心时，温柔得让人觉得自己是被捧在心间的珍宝，以至于骆沉太过沉迷，居然原以为自己骆祁晏来说是不同的，是唯一的，而直到骆祁晏怀里躺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骆祁宴只是喜欢，乖巧听话，又漂亮可爱的。
自己只是其中一个，恰好被他选中罢了。
这个人可以是自己，可以是骆海，甚至可以是皇帝赏赐的美貌娇娘。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对任何一个人都那样好。
而在这些人选里，自己变成了最不乖巧听话的那个。
所以骆祁晏不要他了。
他被肃柘压着跪在地上，骆祁晏如同为他们取名那天一样高高在上，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看向他的时候甚至还带着堪称温柔的责备。
那时天已经热了，他手中的热茶，换成了在冰水里沁过桃花酿。
桃色的冷酒宛如一层薄薄的釉，冻在了他浅色的薄唇上，所以连声音都被冻住一样的冰凉：“肃柘，带他下去，让他好好想想清楚。”
与那双多情的眼，割裂的仿佛一体两魂。
骆沉看了看骆海，他比自己要矮上半头，脸也还是个孩子模样，圆眼倒是同长大后一样，湿漉漉的像是要哭一样。
虽然皮是十五岁的皮，里子已经死过一会的骆沉自然没有和一个孩子较劲的功夫，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哼哼唧唧的壮汉们：“找人来带回去，别弄死了，都是些喽啰，问不出什么正经消息，别跑了碍事就行。”
叮嘱完，他讲那截甘蔗顺手丢在地上，准备领着那群挨了打正一肚子怒气的考生闹事，走了几步，回头多嘴道：“在去骆祁晏说一声，他的事儿我办的差不多了，他答应我的事儿别忘了。”
骆海一脚将哼声最大的壮汉踹晕皱着眉不满：“你怎可直呼王爷名字！”
骆沉等的就是他这句：“有什么问题吗？他乐意的很呢。”他上下打量了下骆海，发出一声似乎不屑的嗤笑：“你还小，自然不懂。”
骆祁晏不动孩子，等他长到能让骆祁晏看见那天，还指不定要过多少年呢。
他自然是不屑和一个孩子较劲的，不过招惹一下，也不费什么功夫。
他突然想起前生，骆海伤好了之后曾挂着一个骆祁晏赏的白玉平安牌，那时候骆沉其实有很多骆祁晏给的东西，却还是被他气他的闹了脾气。
骆沉转过身来，冲还没来得及走的骆海喊：“欸，你看我这荷包如何？”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笑着道：“骆祁晏送我的。”
骆海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堵在原地翻了好一会迷糊，才自言自语道：“…他要荷包做什么…”
骆祁晏得骆云消息的时候，已经跟着江南转运使到金陵府衙转了一圈，舞弊案的卷宗码了一摞，骆祁晏随意的翻了翻，便知道没几个真字。
他看了几份供词，意思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
解元姓楚，金陵首富之子，骆祁晏现在住的那个私宅就是他的。供词里，拒不认自己曾找过那孙姓考生求过题，只说是那考生考场失利嫉恨自己。
另一位倒有承认曾与那位考生要过诗词，却只说是家中老师压题压得准。
这些考生里大约也有个聪明人，自孙姓考生以诬告之名入狱后，另几位说自己也在考前见过考题的只讲自己的供词让那位敲登闻鼓的李姓考生带进京中，未在金陵举告。
骆祁晏要了秋闱榜单，抬手将状词上提到的考生圈了出来，令霍明将这几人先拘来：“将这几位举子请来，不要太苛待他们，毕竟是未来栋梁，话要好好说。”
江南转运使领着一众金陵官员坐在下手，只见这位王爷言语轻佻，态度暧昧，越发放下心来。
骆祁晏今天本就没想干正事儿，他正等着晚上那处戏呢，看着时间还不到，将另一份榜单副本拿在手上解闷似的看。
解元姓楚，名喆，字玄坛。
第二位的，是为姓张，名炆，字叔平，不在此番被告之中。
第三位的，姓顾，名茗，字怀玉。骆祁晏在那名册上，手指轻轻点了点，竟然有个熟人。
他指尖摩挲了下，略一思索，掠过中间几位。
果然在第十六位找到了另一个熟人。
李炜，字仲泽。
骆祁晏眉毛轻佻，正想找人来说点什么，却想起能与他讨论此事的骆沉不在身边，不过想来，既然有李炜在，那么恐怕骆沉此刻应该是见到这二人了。
李仲泽这个人，若是给他个明德宽厚的君主，一个开明的盛世，可能也有一番做为，只可惜啊，他这样的性情，在大庆的官场，能活着都得感谢有位聪明的同窗。
顾怀玉，那倒真是个聪明人，骆祁晏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知深浅，懂进退，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遇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也懂得投桃报李。
不像有些小畜生，狼心狗肺的，非得显摆他长了牙。
骆祁晏下意识摸了摸颈间已经看不到的齿痕。
骆祁晏又跳回去再看，第四名到第八名，他仔细回忆了下，总觉得似乎没什么印象。
大约是没能过了春闱。
骆祁晏找出点儿趣味来，一个一个的往下看，九十隐约有点印象，但似乎并非顾茗同年。倒是第十一位的，是荀太师的门生，勾结焉回，死的甚早，死刑也惨，骆祁晏特意去了城外法场亲自监刑，车裂，尸首混在泥土里，那天京城下了大雨，他尸体泡在泥土里，无人敢为他收尸，大雨过后，艳阳高照，泡烂尸首在空荡的法场晾了三天三夜，尸体腐臭生虫，他的家人才在骆祁晏的恩典下，将尸骨收敛。
骆祁晏不许他们发丧，只让一口薄木棺材拉出了京城。
后来，骆祁晏倒台，这一位成了被他残害的忠良。
信是从府中搜出来的，罪也是这位忠良自己上赶着认得，罚的那么重，是因为有人打草惊蛇，他们手脚太快，骆祁晏没来的及将背后那位荀太师拉下马来，气得头疼。
骆祁晏啧了一声，有心添上一笔，把这个人也一道拉来。
不过也只是略懂了下心思，这终究不是治本之法。
更何况……骆祁晏想，谁还要为骆若麟这破烂江山尽心尽力当狗屁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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