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一路上青松和碧桃环绕，翠绿与桃粉交织成一片，阳光偶尔漏进来，便像是在一片清幽中，给山石树林镀了一层金箔。耳边，疾驰的风在耳边吹过，唯有慢下来，能听到春风吹着树叶互相拍打沙沙作响，其中还混着泉水叮咚的拍打石壁，再转过几个山弯，便开始看见那条缠绵再山间的溪流，泉水清冽，一眼便能看到底，水流湍急，拍打在石壁上溅开银色的水花，而远离两岸岩石的溪水中央，除了在漏进来的阳光里金光闪闪，波动不停外，竟然仿佛静止一般。
骆沉御马的脚步忍不住慢下来，环顾着四周风景。
却听到骆祁晏隐隐带着笑意一句：“回神了……看！”
原来两个人竟然已经绕到了山腰的引龙潭。
骆沉听过引龙潭，他在话本上看过，也在画中看过，但他从不知是这样的景色。
引龙潭很大，潭中甚至停留着一艘能渡二十多人的船，和数条小船，正值踏春好时节，船夫们顶着阳光在潭边拉拢生意。
潭水清冽，风卷过潭水，吹到人脸上都带着淡淡清凉湿气，站在岸边，一眼能看到谭底的岩石，和交织在岩石里，随着水流摇晃的水草，水草中可见几条鲤鱼穿梭其间，让人以为潭水并不深，但如果你丢下石子下去，就发现那石子飘飘悠悠，许久都到不了那仿佛近在咫尺的潭底。
连山风到了这里都仿佛轻柔起来，它轻轻的吹，却没在潭水上掀起一丝浪花，于是连水声的安静起来，只有树叶沙沙，远处溪水叮咚，和身边热络踏春百姓们拉家常，和孩童嬉闹地声音。
它宛如落在会蒙山腰的一块碧绿翡翠，美丽又安宁。
“今日太晚了，如果是日出前来，引龙谭会起一层薄雾，如烟似云，民间传说那是龙息，因为早上，那条盘旋于此地龙会出来饮水。”
骆沉听的出神，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骆祁晏继续说：“是假的，没有龙。”
“但是真的会起雾，随风而动，滚在水面上，仿佛真的是呼吸一样。”
他曾在这里守了一夜，并没有看到龙。
他其实是因为错过了城门的关闭时间，想着反正也回不去，就干脆也没下山，那其实是夏日，但夜间风气，山中还是很冷，他裹着那条织毯，看着满目星光辗转反侧，不知自己何时睡着了，直到破晓的晨光照在脸上，他昏昏沉沉的醒来，就看到了那样的美景。
烟雾笼罩的引龙谭仿佛仙境，平日见的碧绿幽潭在晨光下是与天空相连的蓝，有长着长角的鹿在潭边饮水，其中一只头上还立着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扑扇着翅膀。
他呆呆愣愣的站起，鹿群看见了，四散逃窜，唯有一只小鹿，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他，他伸出手去，小鹿也往前探了一步。
然后就听见一声长长的鹿鸣，撕破晨晓，那小鹿一惊，晃了晃脑袋蹦跳着跑走了。
他一时兴起，顺口将这经历将给了骆沉。
骆沉只听着，心中越发疑惑，他实在想不通骆祁晏到底想做什么，南下的事，前世并没有发生，那一世，他这时还像个影子一样跟着他，骆祁铭死前，他每日不是王府，就是皇宫，两点一线，从来不肯出京，偶尔的几次，是去祈云峰的祁云观为病入膏肓的骆祁铭祈福。
那时骆沉也是跟着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跟着穿着天仙洞衣的道士跪拜施礼。
他想不通，既想不通为什么骆祁晏会带他单独出来，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告诉自己会蒙山的莺桃何时结果，引龙谭的早晨的风景更美。
这样的话会让他平白生出一种期待来，期待起莺桃结果时，期待等一个夏日破晓时，亲眼看看引龙谭边的鹿。
这很不妙，他想不通骆祁晏的目的是什么。
重生以来，他始终想不通出于什么心思留他的性命，又是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身边。他心里有个隐秘的猜想，但他自己都觉得是痴心妄想，如同两颗火石狠狠相撞后燃起的火星，微弱的，零星的，还未真的燃起任何希望，被他自己狠狠的碾灭了。
他不敢想，甚至不敢让自己去看那个猜想，他如同一片枯竭的草原，一丁点火光就会让他灰飞烟灭。
而其实对于骆祁晏来说，今日所有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意外的突发奇想。
他确实是不知该拿骆沉怎么办才好。他原本留下骆沉，其实是想创造个机会给骆沉，让他杀了自己，他其实并不确定这是不是终结他这数次轮回重生的方式，但总归是个尝试。就算骆沉不动手，他也想了几个逼他动手的法子。
但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他重生了很多次，到目前为止，他唯一发现的规律就是如果骆沉死，那么不出七日他也会死。
他不怕死，但他厌烦这摆脱不开的命运。然而，这命运却连死亡也无法摆脱，骆祁晏拿这循环往复的重生毫无办法。
而在这循环往复的重生里，他一次，又一次的手刃骆沉。
他确实恨过骆沉，但看着那张脸，他却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将此归于愧疚，并由此震惊自己居然还有那么一丝没泯灭的良心。
说到底，不管是第一世，还是之后的每一次，骆沉又做错了什么呢？
谁欠谁早就没有意义，他们的恩怨本应在第一次同归于尽时就结束了。
之后种种，全部是他仗着重生，为了自己不重蹈覆辙，为了彼时骆沉还没做过的一切，利用他。
甚至于，利用两人相恋时，骆沉对他毫无保留的痴迷。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骆沉死去时的表情都和第一世里骆沉临死前的脸重叠在一起。直到他毫不犹豫地喝下自己给的毒酒，骆祁晏开始觉得，这实在太没意思了。
如果不是这次重生时，骆沉也重生而来，他原本打算，若是再重生时，还没到两个人剑拔弩张那步，那就对骆沉好一点。
偏偏再睁眼，骆沉也重生了。
莫非老天也觉得自己实在亏欠他太多，给他一个报复回来的机会吗？
还是自己真的罪孽深重，所以连这点弥补机会也不想给他。
如果真的死在他手里，就能结束一切，那也算一报还一报，彼此干净。
只可惜骆沉再也没动过手。
而他，却也不愿用那些算计的法子。
从前算计如何杀他，如今算计如何让他杀了自己。
说来说去，都是利用。
骆祁晏自认是个恶人，可恶人也没道理这样逮着一根苗祸害。
于是，他看着骆沉那张十五岁的脸，和仿佛真的十五岁时才会出现的懵懂表情。就想带他来看看，看看真的风光是如何的。
想告诉他一个第一世没说的道理：天下之大，远不止一个大庆王府。江湖深远，其实也不止有骆祁晏这一个人。
他现在甚至来得及拥有真的重来一次的机会，一个不在庙堂的人生，一个不会被困在在京城，困在摄政王府的人生。
他是贺兰山出生的孩子，见过最灿烂的星河，应该过最自在的人生。
他原本应该过的人生。
好在现在，总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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