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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省医4栋住院部一如既往的安静,  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推开门,病房里入目皆是白色,躺在床上的人皮肤偏黄,  搭在被子上的手黝黑又粗糙,  虎口处还有皲裂,  与纯白色的被套形成鲜明的对比。

  似乎是听到门被推开的细微声响,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角处细看还有湿润。

  “醒了?”许宴青阖上门,  停在病床前,  径直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双腿交叠,  皮鞋鞋尖泛着冷光。

  南与白撑着床沿想要坐起来,  动作迟缓看起来有些困难。

  许宴青视若无睹冷眼看着他,丝毫没有要抬手帮忙的意思。

  他本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

  “咳咳,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想必医生那边也已经告诉你了,做完这个月疗程的治疗你就……可以出院了。”许宴青看着他的动作,眉心皱起似乎有些不耐,“起不来就躺着,没人勉强你。”

  南与白声线透着些许浑浊,  强撑着靠在床头,  精神看着却比刚入院那几天好,“谢谢……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吧?其实我这个情况……不用再为我浪费钱了。”

  “我想你是误会了,  我不是为了你。她太心软,  我只是不希望你走了之后还往她心里洒一把盐。”

  “她不知道我在这是吗?”

  “嗯。”许宴青抬手看了眼腕间的手表,  嗓音清冽没什么太大起伏,  “疗程结束后你是想继续在医院,  还是回榕城?我都可以给你安排。”

  南与白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我想先回一趟乌洵……”

  “可以,但是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许宴青眼眸锐利,直直看向他,“剩下来的这段日子里,不要再去见她。”                        

                            

  意思很明显,从今往后不论生死,你是你,她是她。

  因年纪的原因南与白深厚的双眼皮耷着,他一言不发。

  “你想过你自己,想过你的妻、子,唯独没有好好想过她,上次你们见面我没有从中阻止是她在给你机会,但是我确实低估了你。从小的环境使然,她心思敏感怯弱,好不容易摆脱你带给她的那些阴影,可你又从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回来了,摆明了告诉她你母亲抛弃你,我做父亲的也不想要你。现在她有了利用价值,你又想如何呢?”

  许宴青冷笑着摇摇头,似乎是不屑他的沉默。

  “你知道她有抑郁症吗?在见过你之后再次复发。就在那天晚上,情绪严重失控,她没办法再开心起来,会无法遏制的难过,会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一点点风吹草动她就能崩溃。”

  南与白猛地抬起头,灰浊的眼眶冗杂了些不可置信,“怎……么会?”

  “呵,你也不敢信吧?”他当初又何尝敢信,“她太擅长伪装了,能让她依靠的人太少,她只能装作她很好。”

  病房里一片寂静,南与白垂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病情让他整个人迅速消瘦,头上夹杂的白发一夜之间多了许多。

  二十多年来他见过这个女儿吗?

  见过,见过一次。

  可他如今竟也记不清见她的那年她几岁。

  只恍惚记得那个小小的人在门前摞石子,摞倒了就拿树枝撒气,摞的高了脸上笑出朵花来。

  “我和她母亲……”

  “我不感兴趣。”许宴青倏然起身,他身量极高,垂眸,眼神漠然,“就当做,人之将死,给她最后一点儿善意。”                        

                            

  他知道他这话对于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来说有多狠毒。

  可他不介意别人怎么想他。

  狠毒,他来。

  他只要南岁禾,好好的。

  “好……”

  南与白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至此,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说的是我们,不是她,也不是我。

  而是我们。

  南与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歇了心思。

  他似乎没有这个资格。

  许宴青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学校有一栋三层的教职工宿舍,方便城里或远来支教的老师们住。

  南岁禾选了二层靠最里的一间暂住,房子很小巧,一张木床一张书桌,桌上还摆了一盏台灯,似乎是标配。

  来这的第一天下午忙碌着跟大家一起收拾,学校的老师们不多,来支教的占大多数。

  第二天就开始了她的老本行。

  仅仅一天而已,这个会摄影的姐姐就俘获了小孩子们的心。

  南岁禾坐在一楼台阶上擦她的宝贝镜头,两个学生背著书包叽叽喳喳从楼上走下来。

  “南老师!”

  “南老师!”

  好朋友之间连说话的频率都是一致的。

  南岁禾记得他俩,一堆小孩子里他俩算的上小孩子王。

  声音不自觉被他俩高昂的兴致感染,她弯弯眉眼,“刘子琦、伍承岳小朋友,怎么还不回家?”

  俩孩子在她身边坐下,左右手一人占一边。

  “今天是我们值日。”刘子琦兴意盎然盯着她手里的相机,“南老师,拿相机拍照片是什么感觉呀?”

  “照片会从相机里出来吗?我今天还是第一次拍照片呢!”伍承岳有些好奇,眼里闪着光芒。                        

                            

  “才不是!我有个表姐也有一台相机,是要洗出来的!”

  “怎么洗,河里的水能洗吗?”

  “可能是像我妈妈洗大白菜那样洗。”

  孩童稚嫩的嗓音在晚霞下飞扬。

  这种感觉让南岁禾无比的松快,她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想试试吗?”

  “我们可以吗?”

  “当然可以。”南岁禾笑笑,“眼睛呢看这里,手握在这上面,按这个按钮就能拍下了。”

  刘子琦像发现了新大陆,按着南岁禾说的,对伍承岳按下快门,拍摄了属于他们的第一张照片。

  刘子琦:“南老师,这张照片也可以给我们吗?”

  “可以呀,回去之后我会尽快洗好,然后寄给你们老师,到时候你们就去老师那儿拿好不好?”

  “好!”两人异口同声。

  伍承岳志气满满,说着他的期许,“我以后也想当摄影师,像南老师这样的!”

  “为什么呀?”南岁禾有些好奇他会给个什么答案。

  他不好意思的扭了扭身体,“我想、想给刘子琦也拍很多照片。”

  “噢~~好!那南老师等你成为伍老师的那天。”南岁禾伸出小拇指,郑重其事,“来!拉钩!谁反悔谁是小狗勾哦。”

  刘子琦挠挠辫子上的小皮筋,“糟了!我得回家了,不然在天黑前赶不上我妈妈又要打我手心了。”

  南岁禾了解过一点儿,这里的孩子住的都远,许多还要从山上下来,日复一日早上来下午回不停跋涉。

  她看着打打闹闹走出校门的俩人,“你俩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刘子琦在校门外大喊,“对了老师!南怀西好像还在教室里。”

  山头的夕阳耀的她眼睛有一瞬睁不开,南岁禾回头看了眼楼梯,小孩子爱玩闹,刷着白墙的墙体多了许许多多个脚印。                        

                            

  南怀西。

  什么意思呢?心怀希冀么?

  南岁禾刚起身,手机屏幕忽的亮起来,【国家一级抬杠运动员】的电话赫然越于屏幕上。

  “喂?”她接起。

  “喂什么?才离开一天半,不认识了?”

  许宴青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还伴着些许杂音,音色依旧清冽悦耳。

  真行,不愧是她亲封的一级抬杠运动员。

  “你打来干什么?反正咱俩不熟呗,只能牵手的陌、生、人。”南岁禾明里暗里阴阳他。

  许宴青的轻笑穿透听筒落在她耳膜上,似一股细小的电流在流窜。

  “小东西,真记仇。”

  “哼!”

  起因是许宴青送她去机场的时候,在安检口前把手里的行李箱递给她,严谨的叮嘱了几句按时吃饭按时吃药。

  平常他都喜欢穿着一身深色正装,偶尔换换穿穿宽松偏有设计感的休闲款式,让人眼前一亮。

  由于南岁禾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她看着四周零零散散的人,忽的对许宴青起了贼心。

  踮起脚就要去亲他,哪成想许宴青居然倒退了两步!整整两步!她差点扑空!

  她脑子一懵,不可置信的再试探。

  这回许宴青掌心直接捂住她的唇,“要登机了,快去吧。”

  “??”

  南岁禾不可置信的摇摇头,戏瘾又犯了上来,“男人,你这是在玩火。”

  人家都说得到了才不珍惜,他这还没得到呢亲亲也不给了!

  “真要亲,我怕等下下不来台的是你,就你那点定力,还没开始就站不住了。”许宴青在电话那头揶揄她。

  “屁!”

  “按时吃药了吗?”

  “吃了。”南岁禾往楼梯上走,怕他不信,又强调一遍,“美女从不骗人。”                        

                            

  “嗯,在干嘛?”

  “刚忙完,歇一会,看到日落的时候有那么一丢丢想某个狗男人。”

  她脚步渐渐顿住,“你呢?在干嘛?那边好吵。”

  “在外面有点事,先挂了,回来再说。”

  “哦。”

  有事干嘛还打电话给她?说想他了居然毫无反应??这么冷漠,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南岁禾收起手机,刘子琦也没有说在哪个班,她只好一间一间的找。

  找到三楼最末尾的那个班时,一个穿着毛线衣的小孩子趴在桌上,没什么动静。

  “南怀西?”

  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怎么样,桌上的人没有反应。

  南岁禾走近,蹲在他旁边,拍了拍他肩膀,“南怀西?”

  南怀西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两坨红晕,眼泪鼻涕混为一体。

  她蹙了蹙眉,声音轻而细,“你怎么了?”

  面前的人明显顿了顿。

  “老师,你可以说大声点嘛?我这只耳朵听不太清。”南怀西带着哭腔,指了指他的右耳。

  听不太清……

  南岁禾心口不受控制的一抽,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是她想的那样吗?

  “你的耳朵……”

  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擦擦眼泪,“妈妈说是小时候发烧没有及时送去医院烧坏了。”

  南岁禾撇开眼,不敢再去看那只耳朵,从外形上看它毫无异常。

  “跟老师说说,你怎么了?”她刻意扬高了声线。

  “下午玩的时候,我的护身符掉在沙地里不见了,妈妈说是爸爸跑了很远求来的。”提起伤心事,南怀西情绪有些低落,那是他很珍贵的东西。

  “学校大门里面靠右的那个沙地里?”                        

                            

  他点点头。

  南岁禾站起来,外边的天色已然不早。

  “你先回家吧,老师去给你找找看。”她看了眼他的耳朵,不自然的补了句,“不一定能找到的。”

  南怀西很听话,点点头背起书包就往下走。

  南岁禾心里莫名的滋味涌上来,她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感情。

  坐在南怀西的位置上,望着讲台上的黑板出神。

  许久后才下楼,下到一楼前遇到了正上楼的高朗。

  “去哪了?快吃晚饭了。”高朗仰头看着转角处的她。

  南岁禾脚步没停,“没,有个学生说他的护身符掉沙地里了,我去找找。”

  从他身边经过时,高朗突然拽住她的手臂,“先吃饭吧,晚上山里温差大,很快就凉了。”

  南岁禾眉心几不可闻的微拧了瞬。

  虽然宋晚那天的话她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在她心里留了个种子。

  “我还是先去找吧,等天黑透了就更难找了。”

  高朗几乎是在看清她微小的表情那刻,立马就松了手,却在收回的瞬间滞了滞。

  “我跟你一起去吧。”

  又像是怕她拒绝,解释了一句:“人多力量大。”

  南岁禾没再说什么,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确实有些难,那块沙地不算小。

  两人拿着小铲子蹲在沙地里翻翻找找,细沙太多,翻到一半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你下午……不太开心?”

  “嗯?”南岁禾似乎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没有呀。”

  高朗噤声沉默了会,或许他该不该说,你所有细微的表情,甚至是一个皱眉,我都能看的出来。

  “诶!高朗高朗,应该是这个吧?!”                        

                            

  南岁禾扬起手里红色的护身符给他看。

  他俩已经在这翻了几个小时,天上黑沉沉的,大块的乌云挡住了月亮。

  高朗举起手机上后置的灯光,她的脸在白炽色光线的照耀下更加明朗。

  他看了眼她手心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了。”

  “终于找到了,我们回去吃饭吧。”南岁禾方才过于认真,现在感觉起来真有些饿了。

  高朗笑了笑,“走吧。”

  “啊——”

  沙地四周被围着,产生了一小层台阶,南岁禾一时间忘了抬腿,眼看就要直接扑倒脸朝地。

  还是高朗反应迅速,一手揽住。

  “没事吧?!”

  “没事没事。”

  南岁禾撑着站稳。

  下一刻,一道极冷的嗓音穿破黑夜袭来。

  “怎么,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南岁禾心脏猛地一缩,随即而来的是剧烈的跳动,紧张让她脑子一嗡。

  不知道他是看了全程,还是只看见了这一段。

  南岁禾看见这山野的风,佛动他额前的碎发,却没有佛走他漠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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