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局中人（4）
“别嚷嚷。”
头顶传来冰冷干涩的低音，女人登时噤声，惊惶的眨了眨眼。
“你只需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会伤害你。”
女人再次眨眼。
严莫坤说完，尝试性的将匕首远离了一段距离，女人果真没有喊叫，她像是知道自己终究会经历这一遭似的，瘫坐在了摇椅上。
严莫坤用脚勾过来一个小马扎，坐在了女人对面：“你男人是不是叫张浏阳？一个月前死在了襄海市的维派ktv？”
“你是谁？”
严莫坤：“回答。”
女人神色沮丧,两眼像水里泡胀了的红枣，半晌才憋出一个字：“是。”
严莫坤继续问：“他在襄海市做什么工作？”
“就，就是那个，ktv的服，服务生。”
严莫坤皱了皱眉，目光阴沉且锐利：“大姐，我没耐心听你胡扯，你不想你女儿以后成孤儿吧？”
许是听到了女儿，女人小声抽噎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他，他在做什么生意，好像是给一个叫楚什么的小老板干活，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严莫坤逼问道：“楚什么？”
“我不知道叫啥，我只远远的见过他一面，”女人说：“浏阳叫他楚少爷，说是帮他运，运一些货啥的”
严莫坤呼吸一滞：“什么货？”
女人不敢看严莫坤，视线死死的盯着地面，浑身发颤：“我，我不知道”
面对一个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严莫坤原本是准备好耐心循循善诱的，然而听到“货”的那一刻，耐心什么的突然散尽，他一把揪过女人的衣领，目光灼灼的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说！”
女人被对方突增的杀气吓了一跳，心脏堪堪提到了嗓子眼，终于，两行泪水夺眶而出：“白面，是害人的白面啊”
严莫坤大脑“嗡”了一声，视线短暂空白了一阵。
过了许久，严莫坤这才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你男人，谁杀的？”
“就是他！就是他杀人灭口！”女人崩溃了，拖着哭腔，长发混杂着泪水黏在脸上：“我男人那天晚上给我打过电话，他说要去帮楚少爷藏，藏一批粉到那个ktv，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后来警察只说凶手还在调查，调查个屁，还不是证据不足放人了”
女人缓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男人早就跟我说过，那个楚少爷以前就杀过人，他亲眼见过的，但是人家公安局有人，最后都不了了之的盖过了”
后面女人说的话严莫坤一个字都听不清了，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握着匕首，只觉的满腔怒火和刺骨的寒冷扭曲着绞在一起，好像一出声就会怒吼，身体一动就会将匕首直直甩出去。
“真的，我拿那个小老板的钱也是没办法了，我女儿看病要花一大笔钱，我还要养家，如果我去公安局闹，他会杀了我女儿的”
不知过了多久，严莫坤终于将气若游丝的微末神智拽了回来，他强忍着腿上的剧痛缓缓起身，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站稳：“你说，你见过那个小少爷？”
女人点头：“见，见过一面。”
严莫坤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在网吧和黑衣人干架那次，“p的有点过”的楚昭衍。
“是他吗？”严莫坤举着照片的手抖得厉害，女人凑近瞅了半天，随后抬起红肿的双目，对着严莫坤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夜风阵阵，严莫坤宽厚的背影变成了一张轻薄的纸片，缓缓消失在了广场的另一头。
女人顾不上拂去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水，瞪大着双目透从帘子后寻找着女儿的身影。
“妈妈！”
一声笑音从远处传来，女人终于捂住脸闷声大哭了起来。
夜渐深，冷风呼啸着扫过寒伧贫瘠的小镇，卷起满地污秽与尘埃。
严莫坤拖着僵直的右腿茫然的往前移动着，臆想出的希冀和活生生的冷冽两两相缠鼓噪不休，此刻竟已在他体内化成了某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一个人沾了黑，做了牢，那就是终生的污点，洗心革面哪儿那么容易。
在深渊里数着心跳过日子是什么滋味，满怀期待的走出去却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已将自己遗忘是什么滋味，严莫坤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双腿已经扎根在腐臭的烂泥里，即便再经历那一遭也没什么紧要，但阿昭不可以，他拼了命也要阻止阿昭往深渊里去。
可他还没来及做什么，一个回头，那孩子一条腿已经迈了进去，他该怎么办？把他拽回来吗？怎么拽？拽的回来吗？
买/凶杀/人，贩卖毒品，也许还有他不知道的
将他拽回来，就是让他经历一遍他所经历过的，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严莫坤觉得耳边的嘈杂声渐行渐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视线也逐渐模糊了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很多张脸庞，熟悉的，陌生的，不断交织着：
「他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了」
「我们的货在哪儿」
「他又会让他唯一的继承人成为什么样的人」
「坤叔，收留我几天呗」
严莫坤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冰冷的窑洞，陷入了不知是睡眠还是昏迷的漆黑境地。
鬼魅的笑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小叔，走吧，放弃我吧”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严莫坤正躺在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旅社房间内，他的大脑昏沉，乱糟糟的，好像充斥着无数念头，又全是茫茫空白。
耳边炸起一阵惊呼：“醒了，坤叔醒了尤夏姐！”
严莫坤转动视线，孔霖正一脸欣喜的盯着他，紧接着，尤夏举着一个湿哒哒的毛巾从洗手间内焦急的跑了出来。
“坤叔，你感觉怎么样？伤口发炎感染了你都不知道吗？你去麻土坡镇做什么了”
严莫坤理了理浑浊的思绪，许是在潮湿的床褥上躺久了，后背腻了一层薄汗。
他撑起身子问二人：“我怎么在这儿？”
孔霖和尤夏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个坤叔，你去麻土坡镇的时候，我，我是跟着你去的”
严莫坤看向孔霖，眼中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坤叔你别生气，我就是看你去班车站，想着你的伤还没好，万一”孔霖自知理亏，声音逐渐变弱：“我不是有意要跟踪你的。”
严莫坤深深的看了一眼孔霖：“我坐的那辆班车身后并没有长时间跟随的车辆。”
孔霖解释：“你走了以后我先是来你房间了一趟，”他指了指电视柜上的一堆纸张：“发现那些之后我就立刻赶过去了。”
严莫坤顺着孔霖的指尖看过去，那是前两天他暗中调查张浏阳一案时的资料。
“我到镇子里找人打听你的时候，看见广场那边围了一圈人在那儿喊什么有人晕倒了，我过去一看真的是你”
严莫坤习惯性的快速思考着孔霖话术的真假，他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脑海中闪过，但一时间又捕捉不住，不由蹙眉细想。
尤夏见严莫坤面色阴沉，以为他还在生气，于是安抚道：“坤叔，你也别怪小孔了，他也是担心你，还好他跟着你去了，不然你这又是感染又是发烧的，出点事儿可怎么办啊？”
尤夏一说话，严莫坤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那天在医院，我看见你和那个姓吴的医生在聊天，你们认识？”
问完以后严莫坤就后悔了，别人的人际关系凭什么要向他这个活在十年前的人报备。
正准备找个话题带过，尤夏倒是没什么所谓的开口了。
“你说吴叔叔啊，她是惠科医院的院长，”她轻松一笑，一边给严莫坤倒水一边说：“这两年我的心脏复诊都是他帮我做的，他人很好的。”
严莫坤：“行吧。”
“不过坤叔，你找那个张浏阳干嘛？你们认识？”尤夏将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扫了一眼电视柜。
触碰到不愿回忆的经历，严莫坤心中不由的一沉：“办点事。”
孔霖给尤夏使了个眼色，示意尤夏别问了，随后看向严莫坤：“那坤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去帮昭哥做事吗？”
“放屁！”尤夏咬着牙。
无辜小孔一脸委屈：“可是楚家在襄海只手遮天，坤叔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吧？”
尤夏眉头紧缩，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的坐在床边盯着严莫坤：“坤叔我们走吧，离开这儿！”
严莫坤没有回应，视线落在了电视柜上的那只纸兔子身上。
“我说的真的，我可以转学，不上学都行，我们俩在这儿都没法安心生活，我”
严莫坤收回视线，良久，涩声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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