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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蓁儿,你好些了么?”在后间躺了一会,齐青蓁感觉疼痛平缓了下来,顾宝格便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扶她坐起身,遗憾地道,“也罢,看你这情况。只怕一会也不能去山下赏花了,我看我还是快些送你回去,你在家好好养着身子是正经呢。”

        齐青蓁这会儿也没有什么赏花的兴致了,扶着顾宝格站起身来,经历了这么一遭,她也觉得疲累极了,问了顾宝格那李夫人谢棠还在外面,齐秦蓁又是恍惚了一瞬。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如今情形,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顾宝格跟云碧一边一个扶着她走出后间,却发现茶寮里已经空空的了,齐青蓁奇怪地问:“不是说李夫人还在此处么?”

        顾宝格却道:“还在啊,不过在旁边的凉亭里罢了,那首辅大人想在那凉亭里坐着,所以李家的下人都去凉亭里伺候了。”

        齐青蓁脚步一顿,心跳漏了一拍。

        她转过头确认:“你说,凉亭里现在就坐着首辅……李寒山?”

        顾宝格点头:“是啊。”

        齐青蓁慌得一下又停了下来,他离她如此之近,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可仔细想想,自从她成为辅国公主以后,她就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为了避免被他扰乱心神,她甚至多次将他远调京城,以至于当初那锦衣华服的少年,迅速地因为风霜的残割而神色沧桑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因为面对他就是面对真实的自己,她为了皇位的稳固在朝堂之间周旋,早已经没有心神思索,那个真正的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她彻底地抛弃了自己,又拿什么来面对他呢。

        想到这里,她反而释然了。

        既然不能面对,那就不要面对。容华公主已死,他也有了妻子,旧日的誓言早已化为齑粉。而她作为齐青蓁,自有她该走的路,所以就算见到了,也该永远地装作不认识。

        眼见齐青蓁表情又一凝重,顾宝格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歪着头问她:“没事吧?”

        齐青蓁笑着摇摇头,温婉间却流露出几分脆弱的凄楚:“没事,我们走吧。”

        茶寮外,明媚的春日阳光金灿灿地倾洒下来,映在一地嫩生的叶子上,到处都是朝气蓬勃的样子。微风缓缓地吹拂着,柳枝的下摆袅娜地随风飘舞着。

        茶寮离凉亭之间,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齐秦蓁有心直接坐马车回府,不料顾宝格言道需得先向李夫人辞行。齐青蓁听出顾宝格对这位李夫人有敬重之意,苦笑着问起,顾宝格便道顾夫人在家中一向称赞这位夫人,说她身份尊贵,为人却毫无高傲之气,又常做些积善行德的好事,京城中官宦女眷里无有不钦佩的。

        顾宝格道:“我往日里虽没见过这位夫人,但想来母亲看人的眼光总是不错的,何况今日见了,觉得李夫人的确如传闻所说,平易近人乐善好施呢。”

        顾宝格是个直言不讳的,齐青蓁虽然听着心里苦涩,却也只能笑着点头附和:“我也觉得是。”

        两人便一同来到凉亭向李夫人辞行。

        凉亭被下人团团围住,还未见人便已听得里面传来谢棠略含责备的声音:“……平阳,你可得注意些,不然日后即便是有合适的人家,也会被你的恶名吓得不敢结亲了……”

        又听得平阳郡主撒娇的语气,女儿家的娇憨,分明是有恃无恐:“姨父你看姨母,又逼着我嫁人……”

        然后便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那一道隔了十年之久的声音,曾经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喘/息,年轻男女情动不能自制,他想要推开她却被她咬了耳垂,他大怒:“朱蓁,你属狗的啊!”

        到后来却变成在金景池旁的喑哑沉痛:“容华公主,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笑话吗?”他绝望的语气是她一生都不愿回忆的伤痛,所以直到临死之时,也没有再好好地听他说过一句话。

        直到如今——

        那低沉的嗓音仍旧是记忆里异常熟悉的音色,只是相离隔世的感觉,变得稳重深沉和游刃有余,一如他如今的身份,大权在握举足轻重。

        徐徐清风中,平阳躲在李寒山坐的太师椅后面,李寒山便摆摆手,头也不抬地轻声道了一句:“她还小。”

        这一句话便让谢棠没了言语,少不得岔开话题。李寒山对平阳郡主像是待亲女儿一样好,有时谢棠甚至觉得,李寒山若是真有女儿,只怕也不会比他宠爱平阳更多了。

        凉亭前的人群却分开一条道,谢棠转头去看,便是顾宝格扶着齐青蓁来辞别了。

        李寒山连眼眸都没有抬一下。

        齐秦蓁看着他饮茶的侧脸,却差点又掉了眼泪。总算是咬牙忍住了,再看看凉亭里的光景,一张精致的茶桌,两张相对的茶椅,一只圆凳,他与他的夫人相对品茶,十四岁的平阳郡主像女儿一样陪侍在旁。

        昔时那少年气息再也不存在了,他的头发用一块墨玉束着,身上是一件合身的青白底藏青缂丝宝相团花的直裰,肩上还披着御风的大氅。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更深刻的痕迹,他比以前看上去更加深沉凝重,眉目之间更见不怒自威。对于无关人事,他连眼神也懒得给予一下,右手拇指上戴着白玉扳指,那弹墨的茶杯在他指尖慢慢地转着。

        周围人皆垂头肃立不敢妄言,因而齐青蓁二人的声音便显得十分明显了。

        顾宝格与谢棠道谢,谢棠还提出派人送她们回府,顾宝格谢绝了,谢棠便不再强求,任由二人行了礼离开。齐青蓁从头至尾说不出一句话,她错开视线,任由顾宝格扶着自己离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丈量着与他的距离,仿佛背后像要长了眼睛似的,想再多看一眼,看看她前世未竟的遗憾,看看他如今有多幸福。

        但她不会回头,因为那是容华公主才有的资格。

        顾宝格小心地搀着她跨过地上一块积水,语气紧张地道:“小心点,蓁儿。”

        这一句仿若平地起雷,李寒山低垂的眸子抬了起来。谢棠与他对视,愣了一下。李寒山神色自若,手里的茶杯却放下了,低沉的声线慢吞吞的传过来,像极了漫不经心。

        “慢着。”

        齐青蓁心里猛然一紧。

        顾宝格懵然地转回头,看到坐在上位太师椅上的李寒山竟然看着自己,顿时惶恐不已。这位首辅大人可算是除了当今天子外的第一人,本就文武兼备,又是经历过宫变战乱之人,满朝文武谁不败倒在他的威严之下。就连顾宝格的父亲原先在朝,也常说起首辅的手段气量,当真不是寻常人可想见的。

        齐青蓁慢吞吞地转回身,垂着眼睛不看他,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仿佛想要破胸而出一般。

        李寒山没言语,只是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看着齐青蓁。顾宝格等了一会不见说话,疑惑地拧起了眉,谢棠便笑了笑,刚想要开口,却被李寒山打断。

        “她刚才喊你什么?”他开口,语气随意散漫,却是对着齐青蓁问的。

        齐青蓁垂着头没有说话。

        事实上她也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她太紧张了,今日之事太在她意料之外,她怕自己一开口就露馅。那是李寒山啊,她情绪上稍微的不妥,都会被他看出端倪来的。

        齐青蓁心里擂鼓急跳,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顾宝格只好替她解围,小心地斟酌字句道:“李大人,方才……我唤的是她的小名蓁儿……”

        “……蓁儿?”李寒山倚在靠背上,慢吞吞地反问了一句。四下里无人吱声,便显得这句话像是他在喊曾经的朱蓁一般,熟悉的音调带着淡淡的疑惑,在清风朗日里缓缓散开。

        齐青蓁抬起头来,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眸子。

        一时无言。

        她无声地看着他,如今已是成家立业,娇妻在畔。

        李寒山却只见眼前的不过及笄的少女,一双眼睛确实楚楚动人,默然看人的时候,像是含着什么意味在其中。

        谢棠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李寒山身侧解释道:“方才我听到也是意外,不过想来这字也不生僻,姑娘家有叫这个小名的,定然不止她一个。”

        李寒山点了点头,对谢棠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转头却又接着问齐青蓁,“哪个真字?”

        女子寻常是不便向男子随意透露姓名的,但论年龄她们是晚辈,询问人又是上位者,旁边还站了个仪态优雅的李夫人。齐青蓁仍旧不语,顾宝格便替她回道:“是草木荆蓁的蓁。”

        李寒山接着却道:“这个蓁字不好,改了吧。”

        齐青蓁愕然。

        顾宝格也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谢棠的脸色一变再变,没想到李寒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低声提醒道:“她们二人都是礼部郎中顾裎顾家的女儿。”

        然而一个区区的礼部郎中,李寒山又怎么会放在眼里。他只是轻唔了一声,并未接着作答。谢棠这才明白他心情不好,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谢棠与他成婚八年,也偶有摸不准他脾气的时候。

        一直沉默的齐青蓁这时却突然开口。与他对话,她的嗓音仍旧是颤抖的,但幸而有心理准备,她已不再如方才一般慌张了。

        “大人幸言,只是小女之名乃是父母所取,父母未有言,小女却也不敢如大人所说,贸然改了名字。”

        她低着头,敛眉顺目得温顺,言谈间娓娓带一丝颤抖,一派闺中女儿温婉谦和的模样。只是说到谦和,眼前这女子又哪里有跟容华公主一丁点的相似。容华公主是天人绝色,明艳动人,而这少女脸上却是西子捧心的苍白,使人一看即便不知她天生有疾,也能猜出她常年缠绵病榻了。

        李寒山顿时没了想法,收回视线重新拿起茶杯:“我也是提个建议。”他说,却又没了下文,是赶人的意思了。

        齐青蓁却被他方才一句刺中心事,即便他已对自己没了兴趣,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敢问大人,为何说小女的蓁字不好?”

        李寒山似乎不太想回答,闻言笼了下眉,但她问了他便也耐着性子,侧着头道:“五行露凶,于人不好。”

        知道他说的是曾经的朱蓁,她也没期望他心里还有自己。只是听他如此形容曾经的名字……于人不好……是说对他不好吧,因为他心里还在恨着自己吧。

        齐青蓁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曾经耳鬓厮磨的恋人,如今见面了也不相识,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仇恨,不如他永远地忘记自己。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扶着顾宝格转身离开。

        凉亭的阵阵香风里,李寒山抬手拿起谢棠斟的云雾清茶,垂眼慢条斯理地品啜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完全没有经过他心头。

        平阳郡主狐疑地左看看右看看,谢棠过了许久才微笑着道:“方才那顾家姑娘,长得倒是清雅脱俗。”她说的是齐青蓁。未免惹事,齐青蓁并未告诉谢棠,她是即将与梁小公子成亲的齐家二小姐。

        谢棠试探的语气令李寒山莞尔,他抬起头,深邃迫人的瞳孔里映出她的面容,谢棠的心顿时砰砰直跳起来。

        即便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如此之久,她还是忍不住为眼前这个男子心跳。他身上有一股致命的魅力,言谈举止间总是带着一丝神秘和压抑。他又是那等俊朗的容貌,年岁越长竟不显一点老态,反倒给他带来不可捉摸的气度。

        谢棠想起来,自从在宜良见李寒山第一面起,一向高洁傲岸不可一世的自己,就已倾伏在他伟岸的身姿之下。那时他正赶往江南赴任,因大雨阻路借道在谢家暂住,谢棠在假山山顶远远看到前院住的那男子,半月里不曾与人往来闲谈,却从未有丝毫懈怠,日日捧卷读书至深夜才止。

        君子慎独,谢棠自此便对他倾心有加,却偶有些时候,见他独自坐在廊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却是一只彩凤的发钗,他反复地抚摸着那发钗,眉宇之间的忧伤令谢棠心疼不已。

        那发钗看上去精致华美,必是属于女子的物品。谢棠一方面心想,究竟什么人能让大学士的儿子伤怀至此,但她早已不可自拔地爱上了李寒山,又不免为此庆幸。那女子既然令他如此伤心,他们必不能在一起。她既然不懂珍惜,有何妨自己慧眼识珠?

        只是谢棠终究没有想到,藏在这个人中龙凤般的男子心中的,是一个更令人意想不到女子。他所思念的,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甚至不是权贵官宦家的女眷,他一心所图的,竟然是大燕唯一的辅国公主,容华。

        “你想多了。”李寒山淡淡道,他抬头看向谢棠,眼神里透出一丝揶揄,“为夫有如此贤妻,是不会多生它念的。”

        语气是如此地温柔体贴,仿佛谢棠真是他无比珍视的爱妻一般。平阳郡主羡慕地看向谢棠,不料谢棠却像没听到李寒山的话一般,神色没有一点动容。

        若是寻常女子,他是连看一眼都懒得看的。

        谢棠知道,今日他与齐青蓁多说了那几句话,只是因为她的小名跟那人一样。

        李寒山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跟谢棠纠结,岔开话题道:“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谈到了正事,谢棠只得收回思绪,正坐起来道:“办了,府里来人回话,说孙瑭来永昌寺果然不是为了上香,听说是受了不知谁的指点,要来此处请门山大师。”

        说到这里谢棠顿了顿,犹豫地看向李寒山道:“这门山大师我倒是听说过,只是传闻说他喜爱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究竟孙家是怎么打听到他在这里的?”

        李寒山听后却冷笑了一声,道:“门山大师是经世神医,皇上近来又害病不止,若真是给他们找到了,对我们可是个大麻烦。”

        谢棠点点头:“这我也知道,好在听说孙家只是上永昌寺各处点拣了人头,门山大师没找到,倒是惹得几位主持颇不痛快。”

        李寒山没再说话,他淡漠的眸子望向凉亭外的长空万里,静驻片刻后回过头来,却是叮嘱平阳郡主的:“平阳,你近日也少往孙府那一片去,若是在外头碰上了孙家的人,也不要与他们起事端,免得皇上为难。”

        平阳郡主一连地点头,对李寒山的安排,她没有不遵从的。

        李寒山点了点头,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从这里去永昌寺还有段路,他要上香还得徒步经过一段路。而他的身份去上香,身前身后的卫兵仆人跟从了长长的一队。李寒山信步走在石板路上,眼前场景却与回忆杂糅起来,使他瞬刻像回到了方才梦中的场景。

        他难耐地闭了闭眼,他已经很久不曾梦见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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