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竹子
说实话，李雲铎已经不记得小家伙不告而别的那一天，他有多伤心难过了。
往后的部队生活让他心力交瘁。
可他却记得，那是第一次和爸爸吵，和妈妈闹，和爷爷嘶哑着嗓子喊。
喊的什么来着？
好像是：好好的一个小娃娃，凭什么说带走就带走了？她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
一边喊一边哭。
一边哭一边喊。
那也是爷爷第二次在他面前因为妹妹的事给他黑了脸。
他喊第一声，爷爷不应。
他喊第二声，爷爷还是不应。
那时的哥哥也在哭，也在喊。
等两个败事祖都喊得嗓子哑得差不多了，爷爷把一直喝着的茶叶杯一摔。
先是对哥哥说：“李泊远，回房间写作业去！”
“你先告诉我小妹妹去哪了，我去把她找回来再回房间！”
“对！把妹妹找回来我们再回房间写作业！”李雲铎也跟着边哭边喊。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
耍起犟来颇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爷爷没管他们说话，拎起李雲铎就往书房走，一边走一边对后面打算跟上来的李泊远喊：“你他妈要是敢跟过来，老子他妈连着你一块揍！”
吼完也没理仍旧跟上来的哥哥。
“啪！”的一声就把书房门关了起来，反锁锁上。
李雲铎见免不了一顿揍了，竟也不怕，还是冲着那沙场老将喊：“妹妹到底被你们弄哪里去了？！你不告诉我，我就他妈一边挨揍一边喊，喊到你告诉我为止！”
这厢说着话，李泊远又在书房外拼命喊着敲着门。
两个败事祖吵起来真能将大房子吵得回声绕梁。
那是李雲铎第一次挨打。
神棍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的屁股。
敲一下，李雲铎就下意识想要屈着膝盖跪在地上。
再敲一下，李雲铎开始弯膝盖了。
偏偏这时李荣灿开始喊：“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子他妈的看你跪不跪得下！”
其实李雲铎真的没想跪下。
他只想喊。
他想喊：“你她妈要是不把我的小妹妹还我，我他妈被你打死了我都要半夜来敲你家门。”
“我想妹妹睡不着了你们这些抢了我妹妹的也别想睡着！”
然后他就喊起来了。
别说，神棍敲着真的很疼。
哪怕屁股肉再多，敲着也还是疼。
可是喊着喊着，突然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慢慢的，居然喊得脱力了。
后来李荣灿边热着眼睛边吼他：“那小娃娃以后他妈的要去联合国！”
“你她妈要是真想要小妹妹，就他妈给我去部队训他妈的练，训他妈的十几年去！”
“去了联合国，你他妈就是把她带去太阳上，老子他妈的屁都不放一个！”
联合国联合国联合国联合国
到底是要去联合国还是在联合国？
到底是妹妹去了联合国？
还是他要去联合国？
联合国联合国联合国联合国
国际歌？
李雲铎迷迷糊糊的，晕过去了。
李雲铎醒来时，正躺在军医院的病床上。
消毒水的味道很浓，弄得他直皱眉。
他先是看到了纯白色的天花板，然后又看到了离自己不远的吊瓶。
他听到了笔尖接触纸的声音。
于是向左看。
李泊远正坐在他的旁边用床头柜写作业。
“哥，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哥哥笔停了。
“你挂的是葡萄糖。”
“那我怎么那么难受呢？”
“长时间情绪激动，你休克了。”
“真的不是快死了吗？”
“你要没事可以起来写点作业，快期中考了。”
李雲铎用自己没有戳针的左手捂住胸口。
同时冲他哥说：“哥，你好冷漠。我真觉得我这嗓子哑得跟死了差不多了。”
“嗓子哑说明你很健康。”
李雲铎：
完了，哥哥现在比自己更能胡扯了。
扯不赢自己哥哥，李雲铎没有再扯皮，开始长时间注视天花板。
“妹妹去了联合国？”李雲铎说完这句话清了清嗓子。
“没有，还在大中国。”
“我后来去找爸了，他跟我说，中国就这么点大，你们要找就自己去找。”
李泊远说完继续写作业。
同时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保险箱。
亲兄弟，李泊远不用猜都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李雲铎没有打开，对他哥说：“我要看书。”
李泊远随手扔了本语文书给他。
李雲铎哑着嗓子说：“不是这本。”
然后李泊远扔了本《本草纲目》。
李雲铎：“也不是。”
李泊远停了笔。
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李荣灿临走前给他的《道德经》。
李雲铎开始在他哥面前卖惨。
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将那本《道德经》拿过来。
再缓缓地拨弄手指去开保险箱。
他找来找去，找到了星月的两岁照相。
照相里，星月依旧笑得很开心。
那时候还是夏季，她刚学会走些路。
然后就被家长们安排着穿起了一条粉色小裙子。
照相的时候小家伙迎着闪光灯，露出了新长出的两颗门牙笑。
李雲铎开始哭。
不，应该叫无声流泪。
“哥，我不想当大丈夫了。”
“把作业写完再和我说话。”
“你不当，我就去给小妹妹的爱人当伴郎。”
“你当，我就给你当伴郎。”
李雲铎装作没听到，开始翻《道德经》。
看一句读一句。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言有宗，事有君。”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念着念着，李雲铎像是终于憋不住了，神情也激动了些。
李泊远撑着手肘带着玩味的笑意看他。
李雲铎无措地看着李泊远。
李泊远装作看不懂。
“哥，屁股，疼”
李泊远没理他。
只用手把玩着一瓶红花油。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七点的时候，李泊远去了买粥。
李雲铎将照相夹在了治国篇最后一页。
家里人总觉得李雲铎变了。
可你非说他哪里变了，你又说不出来。
扯皮还是扯皮，该说的话一句都没少。
混蛋还是混蛋，天天去找王二奶奶要桃花酿。
流氓还是流氓，什么古文都能被他问出感情上的问题。
当然，可爱还是可爱。
就是没那么招人喜欢了。
家里人想来想去，想通了。
不只是李雲铎变了。
吉娃娃一走，大家都想着念着了。
09年夏天，李雲铎升初二。
他跟人打了一架。
因为有人碰了他的保险箱。
不是李泊远的碰，是同学企图开保险箱的碰。
同学脾气好，打完双方挂了彩。
稍稍了解情况，同学回家求爷爷造了个鲁班锁玄机盒。
两人于09年暑假重归于好。
09年秋天，李雲铎语文成绩接近满分，全年级第一。
哥哥不服，逼着李雲铎请吃烧烤。
李雲铎跑。
09年冬天，
奇怪奇怪，
李雲铎在部队里，迎着鹅毛大雪练军姿。
依旧没有感觉到冬天。
08年秋天。
温寂乐坐着火车一路顺风回到江南老家。
她开始在妈妈的引导下叫奶奶舅舅伯母姨母叔叔大公大伯
称呼太多，她说完就忘。
乡下竹子多成了竹林，她看一看就兴奋地喊着妈妈要吃甘蔗。
温妈妈忍俊不禁，教她认竹子。
温寂乐在江南幼稚园上起了跳舞的兴趣班。
赣南地带，茶太多。
温寂乐嫌苦，从不喝。
她还是相信多喝□□星就能变聪明。
有件拉链是snoopy的粉色马甲她很喜欢，天天嚷嚷着要穿。
可惜那时的温寂乐没了沈绅哥哥的电脑，看不了《snoopy》。
09年秋天。
温寂乐上学前班穿着温妈妈织的毛衣，下课被年轻女老师叫去办公室聊天逗笑。
温寂乐用小牙床咬着舌头憋笑。
那时办公室的女老师都喜欢温寂乐。
问她毛衣在哪买的？
问她老师说话可能听懂？
温寂乐乖乖回答：“毛衣不是买的，是妈妈织的。”
“老师说话，有时候听得懂，有时候听不懂。”
学前班第一次考试完，温寂乐傻傻地拿了张只考了50分的数学卷子兴奋地回家告诉妈妈这特大喜讯。
小家伙是这么想的，如果有100块钱，那么我拥有了50块钱，那我还是有了很多钱。
也是那一次，小家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有个东西叫试卷。
试卷要考90分才算很多钱。
所以她的语文卷子有比数学卷子多得多的钱。
过了几个月，温寂乐开始问了：“妈妈，沈绅哥哥呢？”
温妈妈没有立刻说话。
而是指着她的小玉佛说，在这里。
“不是这个，是沈绅哥哥！”
“就是这个，沈绅哥哥在这里。”
“妈妈，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温寂乐着急。
“没有，我听懂了你的意思。”
温妈妈丢了袋新称的果冻给她。
“不是这个意思！”温寂乐拿开果冻。
“我真的是问，沈绅哥哥呢？”
温妈妈这才一本正经回答她：“他被他的爸爸妈妈卖到部队里去了，要很久以后才会回来。”
“妈妈，部队又是什么？”
“为什么要很久以后才会回来？”
温母：“”
她总是在这种时候最想念李家的那个小混蛋李雲铎。
“妈妈，我想吃奶片。”
“妈妈，我想玩迪迦奥特曼。”
好了，不想了。
温妈妈该去买治口腔溃疡的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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