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到达绪庭家的时候我们明显是晚来了，因为客厅里突然闹哄哄的，和往常的样子不太一样，以往一楼的大厅总显得庄严肃穆，安静得让人束手束脚。今天地上跑着好几个孩子，客厅的门栏竟然挂着大大的耀眼的“喜”字，一下子变得热闹了不少。沙发上已经围坐着一圈长辈，看到我们进门都站起来，三俩位年长的女士竟然出门来迎，我被这阵仗搞得拘谨起来，只能尴尬地笑着。

        绪庭和司机一起提着大包小包进门，他挨个叫，“二婶，表嫂，姑妈。”我也只能笑着跟着他挨个叫，心里怪我自己应该跟在他后面进来的。

        绪庭的妈妈和家里的阿姨结果了他们手上的礼品，笑着责骂到，“怎么又买了，上午于勤已经送到了，不是让你不要再买了吗？”顺着她的他刚一空出手，就回到我身边，再次笼着我的往客厅去，他逐一介绍了家里的长辈，我一一跟着叫大伯，叔叔，叫了一圈之后我的手上竟然推推攘攘也收下了不少厚厚的红包和用礼盒包裹着的金饰，亲戚朋友们太热情了，若不是绪庭推着我，我恐怕要往后退两步。

        绪庭的家庭和我们家是不大一样的，我爸爸幼年时候就丧父母，往来的亲戚长辈也比较单薄，逢年过节也走动，但不至于这么庞大的阵仗；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爸爸生意往来的叔叔来叙旧聊天，相对比较商务地谈话。母亲性格寡淡，家里兄弟姐妹少，只有一个姨妈。从小到大我的生活的环境就是爸爸妈妈和教师大院，这硕大的客厅呜呜泱泱几十来人，大家都笑容满面地簇拥着我，周围一群凑热闹的小孩，在大人的招呼之下一个劲地叫着不同的称呼，有的是表婶，有的是表舅妈，有的是堂婶，每个孩子叫完，绪庭就会掏出一个红包，孩子乐呵呵地跑走了。接着来了几个年轻人，称呼就变得年轻了一些，弟妹，嫂子，表嫂，我堆着笑容一一回应着。我眼角瞥见坐在正中间的长者笑弯了眼，头上的银丝似乎也在颤抖，突然就被这样的热闹给融化了。

        我们像所有的新婚夫妇一样接受大家的祝福和赞美，等走完了一圈我和绪庭竟然都缓缓松了一口气，捧着一打厚厚的钱包和各种首饰盒，我举到他面前，“你怎么没有跟我是说这么正式的家宴啊？我都没有好好准备，这些怎么办？”我一开口竟然有些埋怨。

        他笑了，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一时间还来不及掩藏的喜悦，“没什么需要准备的，给你的，你收着吧。”

        我们一起回房间，准备收好了东西去看望绪庭的爸爸。房间很大，中间的双人床上铺着红色的镶着罗纹金边的被罩，看起来很柔软舒服。对面是电视墙，墙后面是两间更衣室。

        “南嘉，橱柜里给你准备了一些衣服，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绪庭说完自己进了左边的更衣室换衣服。我前几次来的时候也见过他爸爸，每次他进门都会换一身衣服，我不知是为何的，但是直觉告诉我先不问为好，所以也像他一样去换一件衣服。

        衣柜里放置的衣服是一些剪裁精良又很简单的裙子和外套，颜色大多都比较喜庆，我挑了一件稍微暗红色的裙子，找了一件暗色的外套罩着，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就出去了。绪庭已经换好了衣服，在房间的门厅等我，每一次我们回来都会去绪爸爸的房间，这时他显得很庄重。他看到我走来有一丝丝惊讶，我正把披散着的头发扎起来，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嘛？”我问。

        “没有，挺好的。”

        “哦。”我低头看他刚刚换好的衣服，深色的圆领套头毛衫，中心一个暗红色的大log，倒是和我身上的衣服奇妙地呼应了。

        绪爸爸的房间里还有人在，因为不方便换衣服，所以他套了个一次性的外套，手上戴着手套。绪庭喊了一声大伯，我也跟着喊人，他朝我们点点头。绪庭大伯隔着手套握着绪爸爸的手，铿锵有力地安慰着“二弟，你要好好的，现在绪庭成家了，你还要等着抱孙子，不要想那么多。”绪爸爸不知道是因为看到我们来了，还是因为大伯的话，显得很激动，他试图说话，口腔微微张着，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抓住什么。常年的卧床，他的手已经慢慢浮肿，透着苍白的血色，清晰可见的血管看起来非常虚弱。脸上也变得松弛，眼皮微微肿起来，但脸颊两侧却深深地陷下去，露出嶙峋的颧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我记得母亲即将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候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吃了大剂量的止痛药之后短暂的安静下来，她疲惫却很想跟我说话，生怕她睡过去就会离开。但她当时已经很想解脱，我是她唯一的牵挂，她不断地昏昏欲睡，又生生把自己逼醒，每一次睁开眼睛，她都叫唤我，嘉嘉，小妹，有时候张着嘴却说不出来话，无力地睡去之后，嘴角都是我的名字的形状。

        看到绪庭爸爸的样子我很难过，想到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这般景象。我不禁红了眼眶，碍于场面，趁着抚头发的时候擦去了眼泪。绪庭走上前去握住了绪爸爸的手，他走到床边安抚激动的绪爸爸。从我这里可以看到他的脸，双眼很急切地望着我，似乎要讲些什么。绪庭一定是看到了，他转过头唤我，“南嘉。”

        我走过去看他，喊了一声，“爸。”他长了嘴，抽出手试图伸向我，我伸手我住他的，干燥的指尖很瘦弱，冰冰凉的透进心底。他抓着我的手又去找绪庭的，颤颤巍巍地把我的手放在绪庭手心里，就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做得很疲惫，手落下来的时候已经脱了力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微微地大口喘气。我忍不住流泪，太像了，太像了，人们面对病痛的时候总是那么无力，不论生前多么地风光，落魄，死亡和疾病都是公平的，身体的萎缩和毛发的脱落，最后的样子一如出生时的样子一般相差无几。

        绪庭握着我和绪爸爸手，他很难过，此刻他却像一个父亲一样安慰自己的父亲，“爸，你好好的，多吃一点，赶快好起来。”绪大伯俯下身宽慰自己的弟弟，“老二，不要担心啦，媳妇很好，你安安心心养病，不要怕手术，会好的！”绪爸爸慢慢的阖上了眼睡着了，眼角有两行泪缓缓流入枕巾。绪庭握着我们的手又紧了紧，直到大伯招呼我们出去，让他好好休息，他才放开手。我看着他拧着的眉头，突然很想拥抱他，就像当年我母亲睡着，我之后一个人坐在床边，很想有人抱抱我一样。

        他很快速收拾好情绪，我们一起出了门。打开房门，外面的喧嚣就渗透进来，一扇门隔着两种命运。绪庭被爷爷叫去了茶台，我则被他妈妈叫到客厅，中间隔着一小层阶梯，他在上方的茶室，我在沙发上被围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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