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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醉酒之境


  中华民国十三年(1924)

  “...喂。”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听上去累极,伴随着那特有的沙沙声,那个眼中满是血丝,胡子拉碴的模样瞬间出现在嵘荻脑中,盘踞不去。

  仍然记得上次分别之时,那个憔悴不堪,疲惫至极却仍强颜欢笑的他。

  一阵沉默,梁幼申从来都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嵘荻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战乱纷飞,内忧外患,在这乱世之中连生存都是如此艰难。

  “嵘荻......”他突然叫她,她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安。按了按胸口,定一定。

  “嗯?”

  .....

  “嵘荻,如果我没回来......”

  “你又在说胡话了。瞎说什么,你可是堂堂一军之长,你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泪光开始在嵘荻眼眶中打转,最终却还是没有掉下来。

  “你听我说,如果我这次没有回来,我们的婚约就作废罢,你再找个好人嫁了.....”

  “你又说这种话,我说过的,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嵘荻......”他叫她,千言万语却只是郁积在胸口。

  这次,也实在是唐突的很,梁幼申说走就走,神神秘秘的。只说是去剿灭土匪,在这个当口上。梁幼申一向都是不显山露水,面上无波无澜。

  梁幼申也是一步一步爬上来,个中艰辛,冷暖自知。从北洋武备学堂毕业,留学一年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再到小站练兵,从步兵第十营管带到第二镇第一混成协协统再到第四镇统制,这么多年下来,自然也没有以前的那番热血豪情与鲁莽冲动,反之多了一份沉稳与内敛。

  梁幼申这些年看了太多的失望,他曾经也是血气方刚,毅然辞别故乡,弃笔从戎,加入军伍,立誓要闯出一番事业来,扬眉吐气,为国效力。

  梁幼申不怕辛苦,甚至不怕死,只怕没有机会。

  每次冲锋,他总在最前面,有一次甚至与死亡擦肩而过,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腹部,血流不止。

  此役之后,梁幼申步步高升,鸿运当头,真真是应了那句话“潜龙在渊,一飞冲天”。梁幼申却没有因此而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反而冲的更快更猛,将士们也为他这种精神所感染,士气大增,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上阵杀敌,梁幼申手下就从来没有出过一个逃兵。

  因此梁幼申所带领的第十军一直以来都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鬼子也是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

  梁幼申手下的人也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为他卖命,只因真正比他们当作是平等的人,平日里有什么好的,他也能记得大伙,真正正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他是在安徽合肥出生的,知遇之恩,永难忘怀,恩情必报,而现在段祺瑞暗暗贮备力量,他也跟着暗中扩充军队,蓄势待发。只是没有料到会如此迅速,第二次直奉战争一触即发。

  直系与奉系斗得不可开交,看似与皖系关联寥寥,实则千丝万缕。身不由已,若是依他之见,南方的革命党人也没有如此令人憎恶,帝国侵略势力未破,国破家亡。但无奈作为一个军人,军令如山,等同法律。

  嵘荻理解梁幼申的不易与艰辛,却只想他能够好好的,只求与他长相厮守。但这乱世之中,哪有桃林,别说是和平年代,也寻不见的。

  更何况赵嵘荻好歹也受了那么多些个革命思想和新思潮的熏陶,那民生疾苦,内忧外患也不是看不见的。只是她生而为人,私心且有。

  忽而,嵘荻微弱的咳嗽声透过一圈一圈的电话线传入耳中,虽减不少,寂夜之下,仍显突出。还是没能忍住,赵嵘荻因此都憋红了个脸,直红透到了耳根子上。

  “咳嗽怎么还没好?”

  责问的语气,嵘荻仍可想见他蹙眉的神情。

  “唔......”嵘荻本想找点什么无关痛痒的理由敷衍过去,思绪却被打断。

  “又不好好喝药?”

  嵘荻倒是差点忘了梁幼申父亲是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也不知因缘故,他父亲让他念四书五经,望他能走上仕途,四岁便请了个老儒孜孜教导。每日五更就起,夜深才睡,背书声不绝于耳,余音绕梁。

  其实当时,明眼人也能看出,致仕这条路不是条坦途,政治黑暗,官场腐败,士恐怕是永无抬头之日的,注定要没落。没想后来,梁幼申六岁那年,科举取消,父亲才只得让他重新学医,倒也没有因此而放松了读书的事。

  言归正传,上次梁幼申瞧着自己气色不对,只略略一切脉,就呼拉开出一张方子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蝇头小字,亦行亦草,狂乱中略带着点冷。后来嵘荻悄悄把他的药方私藏起来,宝贝似的。

  抓了几副药,喝了一周,果然好些,气通身畅的,走路都飘。赵嵘荻是阴寒阳虚的身子,伤寒什么的又是时常有的事。她从小便这样,因此也惯了,有时嫌药苦,不吃个时候也是有的。

  嵘荻想着过些时候这病也会自己去的,因此也便不大在意。

  认识梁幼申一年多后,倒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天天督促着嵘荻喝药调理不说,还三天两头的送些个稀奇的补品吃食过来。多的是甜食,什么蜜饯果干的,一方面是偏好,另一方面也可解解药苦,算是一食二用的。他因知道她最馋芙蓉糕,硬是把各个店铺的糕点都买来给她尝了个遍,也算是换个不同的口味。

  “报告军长,第十军准备完毕。”是他的副官何之焕。

  梁幼申略一摆手,示意他知道了。于是梁幼申只好让赵嵘荻早些休息,夜也已深了。

  嵘荻自然也是听到了一点何之焕中气十足又粗犷的声音,只是不清楚具体内容。今夜也算是好的了,只是他们难得能叙话一次,还是不舍。

  嵘荻说了再见,还是嗫嚅着,不肯挂电话。梁幼申也只耐心等着。

  一阵炙热的静默后,嵘荻咬了咬下唇,托着话筒的手顿了一会后还是放了下来。

  小小的身体里叹出一口气,沙发陷了下去,赵嵘荻把苍白的脸埋在臂弯里。

  十五个日日夜夜没有见面了,嵘荻都细心地数着,只求梁幼申能平安归来。

  梁幼申是骁勇善战的,征战沙场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只是不知为何,嵘荻总觉得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疼,一抽一抽的,有一下没一下,气闷的慌。

  确定对方没有声音之后,梁军长也挂上了电话。

  夜凉如水,除了人为的耀眼暖白灯光外,外面漆黑一片,夜色浓稠的像是一碗苦涩中药,难以下咽。

  梁军长出神地望了一会窗外,两手始终插在浅灰色军大衣的口袋里,右手所触是一张相片,很光滑,没有棱角,却冷硬难言。他手心的温度不足以让相片暖起来,即使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手汗。

  不需再拿出来,相片上的人影就似浮在梁幼申眼前一般,真实又带着点虚幻。

  梁军长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连最小细节也能记得一清二楚。那个黑白的小小人影站在豁蒙楼前,身穿一身深蓝色绸旗袍,明眸善睐,一双颇有生气的秋水眸盈满笑意,浅浅梨涡,面颊飞染嫣红,一头末端微卷的发,摇曳生姿,更带上几分慵懒倦态。

  如此这般,梁军长这才抬眼看向早等在一边的何之焕。何之焕笔直的军姿,半点不敢怠慢。

  梁军长的副官何之焕神情严肃,紧绷着个脸,看上去风尘仆仆,像是长期生活在黄沙漫天的环境之中,廋骨嶙峋,营养不良,长的却略显着急。

  梁军长拍拍小何宽实的肩,表示宽慰。他的副官也已经跟着他出生入死快六年了。他俩腻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小何和妻儿团聚的时间还多。

  一星期后,嵘荻手中拿着的碗碟悄然滑落,如丝绸般,跌落成碎片。整个第十军全军覆没,梁幼申的死讯传遍中国,也传入嵘荻耳中。更奇的是,一场恶战,大炮齐发,火光漫天的,烧个干净,连灰烬都没有。

  一个月后,父母逼赵嵘荻嫁给一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态度不似从前,大有强迫就范之意,完全没有好好商量着来的意思。这一天,冯玉祥正好发动北京政变。

  嵘荻听说,父母逼自己嫁的那人的父亲是制盐碱厂,纺织厂,国扬银行的东家,还是华商总会商团商长,头衔众多,听说素来与帮派势力也有暗中勾连,好像是姓什么范的,可她却丝毫不感兴趣。

  在没有亲眼见到梁幼申的遗体之前,嵘荻不会相信任何捕风捉影的谣言,也不会背叛自己的诺言。或许再过一段时日,梁幼申自会出现,就像上次那样。他们总是聚少离多,但每次,他都会回来,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们原来是有婚约的。原也只是似有还无,不浅不深,淡淡的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情,哪知会情根深陷。怪只怪,一直拖着,恨只恨,嵘荻也没有早些看清自己的心,一次次让梁幼申溜走,现在却是生死永隔。

  仅仅三个月的变化竟足以毁了一生的希望,一年前,他才向她家下了庚帖的。

  泪眼渐渐模糊了现正躺在嵘荻手心里的那块玉,临别之前,梁幼申特定把这信物塞入嵘荻手中,态度决绝,就好像梁幼申早就知道自己回不来似的。

  而现在父母的过河拆桥,不讲信誉,心急如焚,也让嵘荻瞬间疑窦丛生,似乎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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