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木槿花开
车子又向嵘荻开近了一些，停在了她面前。
“还不上来？”梁幼申清冽的嗓音从被摇下的车窗里传出来，深沉如夜。
嵘荻有点怔怔的，却还是打开后车门，坐了上去，同样的情景，令她有点恍惚。
如同触电般，嵘荻几乎可以确定那晚的那个人是他。那把伞还放在角落里，没有动过，想必都积灰了罢。
嵘荻有些不解，梁幼申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地帮她。
他明明做出一副很讨厌她的样子不是么，难道梁军长这么大晚上的只是路过。
“去找三哥？”梁幼申没有转过头来。
嵘荻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却又似是想到了一点什么，又有点自言自语地问道：“会不会太晚？”
曼珠姐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下了罢，扰人清梦，这个点，门房也睡了，嵘荻可能连沈家大门都进不去。
“先去我那里罢，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找三哥。”过了一会，梁幼申又突然这么来了句。他的声音仍然不带一点温度。
嵘荻有点愕然，她想回去陪母亲，但母亲肯定会问她父亲的事情。嵘荻不想让母亲失望，但回家也睡不着，可这么麻烦梁幼申真的可以么？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距离天亮也就几个小时。”她总不会选露宿街头这条路罢。
嵘荻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外面漆黑如墨的天色，天空仿佛是一张吸了墨的宣纸。嵘荻突然打了个哆嗦，这车里有点冷。
司机并没有转头，只是飞快地往前开着。或许去曼珠姐家的路和去梁幼申那里的路是同一个方向的罢。
很快就到了，嵘荻甚至没来得及头晕。
梁幼申的家里很温暖，两室一厅，看上去像是临时租借的公寓。
里头也简陋的很，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梁军长似乎不常住在这个地方。却是一尘不染的，或许梁军长雇了用人定期打扫。
一进门入眼的就是那醒目的紫色沙发。
“你睡客房，客房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他早已让人打理过了。
梁幼申看着这个迟疑不定，小心翼翼的女孩，她才二十岁，还是小小的一个，站在暖黄色的灯光里，长长的睫毛贴在她眼睛上，小脸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她太过于单薄，此刻，她正垂着眼睑，咬着下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军长突然想要说点什么来安慰她，话语从他身体里面缓缓流出，滚到了地上，被炙热的灯光晒干了。梁军长想至少做出一点回应，喉咙口却似破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梁军长面对着嵘荻总是会手足无措。
“谢谢你。”这是她今天晚上对自己说的第二句话。
嵘荻还是在客房里躺下了，既然有客房，她就不用睡沙发了。本来嵘荻还打算着如果万不得已的话自己就在沙发上凑合几个小时。
这床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铺了席子，还是软绵绵的。嵘荻感觉自己像在船上，连夜晚也是在晃动的。
嵘荻缓缓阖上眼睛，少少休息一会也好。
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极其轻微，嵘荻睁开眼睛，想，这么晚了，梁幼申还要出去？
梁幼申既然邀请她过来，总不可能还是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罢。
梁幼申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嵘荻只觉得看不透他。
他温润如玉，全没有半点军阀的暴虐残忍，似乎是个良善之人。
嵘荻自问，现在自己对他是多了一分感激的，因为梁幼申在那天大雨时借了自己一把伞，因为梁幼申在她最孤苦无助的时候对自己伸出了援手。
第二天嵘荻起来的时候是头重脚轻的，眼皮肿胀，意识浑沌，但她还是强撑着起来了。没想到昨儿晚上自己居然还能眯一会，嵘荻已经很满足了。
其实嵘荻是被关门声吵醒的，她睡的太浅。嵘荻看见梁幼申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似乎一夜没睡的样子，眼底一片青灰。
梁幼申让她吃点清粥淡菜，好歹等天再亮一些再去。不多时，桌上便多了两碗粥和四碟云腿拌荠菜。这粥还在冒着热气，烫乎乎的。
两人坐下，梁幼申并不马上吃，只是先拿了一张报纸看起来。嵘荻舀了一勺粥，又放下了。
嵘荻决定等它冷一冷，梁幼申正在专心致志地看报纸，嵘荻只好托着腮帮子一个人想的出神。
这火腿颜色殷红柔曼，拌进粥里，红红的煞是好看，嵘荻却食不知味。
梁幼申不用透过报纸偷瞄她，也知道嵘荻一定是没有胃口的。
清末禁烟如火如荼，到了民国时期，多少有些松懈了。鸦片潮又卷土重来，有多少人为了吸食鸦片倾家荡产，甚至丧尽人性，又有多少商家通过鸦片从中谋利，一夜暴富。
现在鸦片禁令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早已名存实亡，为了谋取军饷，各大拥兵自重的割据一方的军阀早暗地里逼着农民种植罂粟，军阀再贩卖鸦片谋取暴利，但明面上还要严令禁止。
中国国民禁烟会逼之甚紧，中央政府为了做好表面工作，对其虚以委蛇。新官上任三把火，谢铭佐要大力整治这股歪风邪气，如今赵父是撞到枪口子上去了。
若不是有人背后撑腰，不然以往的烟馆那么多怎么查的过来，只是现在一个个地要避风头，全都关门大吉。更别说私自贩卖，是罪加一等。
......
情况出其意料的好，沈三哥愿意为了嵘荻出钱奔波，而林曼筠和陈莎梨也来了，她们四个倒是聚在了林曼珠的房间里。
嵘荻看着她们，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关心她的人，不由地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陈莎梨正坐在桌子前，还以为嵘荻是因为她父母的事情难过，便上前去执了嵘荻的手，小声地安慰她几句。
林曼珠平静地坐在床沿上，而她的妹妹林曼筠则一直在走来走去，走的林曼珠有点眼花缭乱的。
“曼筠，你能不能过来坐下？”林曼珠的心里也很乱。
“四姐，我心里着急，姐夫怎么还没回来？”林曼筠直往外面望，脖子都快伸出去了。
林曼筠想，她这个妹妹就是太过于直率，心里藏不住事，又风风火火的，这么急躁的性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不过说起来他们林家人没一个人是像其他人的，也没一个人是像父母的。
大哥林符油嘴滑舌，八面玲珑；二哥林绛倒是一派忠厚老实的模样，不知有着多少说不出口的皮里春秋；三哥林升激进叛逆，干脆连家都不要，一走就是十多年，半点消息都没有；五妹林曼芝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好争强好胜；而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六妹曼筠，曼筠是心性单纯的，没一点心计，做事又鲁莽冲动。
其他人或许可以明哲保身，但六妹一个毫无城府的女子林曼珠这个做姐姐的委实放心不下。
再说她林曼珠也不可能护六妹一辈子，林曼珠实在是害怕看到她这个六妹受到任何伤害。
许是得不到回应，林曼筠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和林曼珠遥遥相对。
林曼筠仍然不停地盯着外面，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林曼筠是个热心肠的人，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嵘荻有难，她的事就是她林曼筠的事。
只听到一点脚步声，林曼筠就已经站起来冲了过去，正好挡在林曼珠前面。林曼筠站起来太急，动作太快，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林曼珠的衣角一侧。
又听得一阵叮铃当啷的声音，是林曼芝走了进来。
本以为会是沈三哥，却是她的五姐林曼芝，林曼筠难掩失望之情，颓丧地又回去坐下。
林曼芝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绸衫，下穿黑布裙子，脖子里围了一个白边的围巾，裙上系着各种飘带和小银铃，所以走起路来很是清脆。
林曼芝今日扎了个麻花辫垂在脑后，脑门上是光秃秃的，一副打扮，倒也清爽可人，活像个女学生。
意识到所有人的视线除却低着头深思的林曼筠外都注视着自己，林曼芝微微一笑，说：“今儿个是怎么了，大家都在。”
林曼芝眼光一扫，发现了那个上次在度荷庙里看到的和她四姐在一起的女孩，而那女孩还在用一种试探的目光盯着自己看，林曼芝眼中微微闪动一下。
林曼芝便过去看着嵘荻和陈莎梨，又一转头，对着自家姐妹说道：“四姐，六妹，这两个妹妹是哪里来的，长的好生标致。”
林曼芝的夸赞，语气真诚，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她是发自肺腑的。
陈莎梨还拉着嵘荻的手站着呢，听到这话也是脸色微微一红，放了嵘荻的手，走到原来的地方坐下了，但她还是一样地把目光投向站在嵘荻面前的林曼芝，带着点好奇。
“是嵘荻和莎梨妹妹，你不认识的。”
“四姐，瞧你这话说的，现在我可不就认识了么。这么漂亮的两个妹妹你也不早点介绍我认识，倒是藏私。四姐你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林曼芝有点嗔怪地瞪了一眼林曼珠，才不急不缓地说道。
林曼珠觉得她这个五妹是不是对嵘荻她们有点过于热忱，还是一味的都是场面话。林曼珠甚至感觉到有一点敌意，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林曼珠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五妹是妖娆妩媚的，天生一副媚骨，似乎就是用来勾引男人的，而她也乐在其中，调情说笑，万花丛中过，腥荤并沾。
但林曼珠了解五妹，她不过是玩玩而已，没有个正经样子，也没有认真的时候，男人对于她是必不可少的，但更像是一个物件，用完就扔的。
所以林曼芝一直到现在二十四岁了也没有找到一个好婆家，像他们林家这样颇带着点守旧的大家族已经算是很不寻常。
“五妹，今日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
这时，又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来了，连林曼珠都以为定是她的丈夫回来了。却没想到会是身材颀长的梁军长，他的脸上仍是淡淡的。
看到梁军长进来的那一刻，林曼芝的眼睛却眯了起来，送上门来的羔羊，岂有不吞的道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林曼芝打量着梁幼申，发现梁幼申的目光也只是略略扫过自己，却并没有停留，也没有一点点讶异，他似乎没有认出自己来。
而他的目光却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身上顿了五秒，林曼芝心下想着，她身后有两个女孩，不知会是哪一个。
嵘荻也看向他，发现一个上午过去，梁军长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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