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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七 莫知我哀 2


  罗黛进到受益宫,有幸见证了君臣“兴头侑坐展博局,分曹并进角马足”的一幕——

  佐雅泽比旁边二人魁梧些,显得灿如云日,天子威严压倒群流;再观叶容隐,眉宇开朗,衣着素净,自具端方大雅的体度;同他俩较起来,望舒独占一种脩竹檀栾似的清高的气象,手指把玩着三颗六面骰,又透着点儿玩世不恭。

  她一时看得出神,浑然忘了行礼。佐雅泽皱眉,怎的她得了便宜,立马不知天高地厚起来?祁连感觉不妥,代为介绍道:“琉国驻京国信使罗黛大人,这位是神宗庙神官叶容隐,这位是教坊司乐师望舒。”

  叶容隐和望舒起身施礼,罗黛醒悟,口称“微臣见过皇帝,见过叶神官、望……”她吃不准望字是否姓氏,犹豫着,“见过望舒乐师。”并对他们还礼。随即大家平了身子,发现她的一双眼睛,还黏在望舒身上。

  且说乐师之美,春刻眉心,清泉洗骨,人尽皆知。他眉眼一挑,无数俊彦自惭形秽,从此眼中有钉肉里扎刺渴望为民除害;不尽娇娥脸热心跳,频送秋波芳心暗许许愿非君不嫁。佐雅泽一向认定挚友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此刻他仅对一事大跌眼镜:怎么这个颇具武力的哈萨图帝姬竟是花痴?!

  皇帝专注打马,这琉国的使臣也不能轻慢,乐师折身投下骰子,稍走了一步棋,方从容地笑道:“罗大人客气,称呼我‘望舒’便是了。请教大人,小人脸上是沾了脏东西么?”

  罗黛梦呓似的回答:“这位公子我是认得的……”

  “胡说!”佐雅泽简直不能直视,她的面颊是不是浮现了可疑的红晕?“你又何曾见过他?”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真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至于眼熟到如此?”

  这家伙脸皮真厚!佐雅泽别过头去不想看这家伙,见着帅哥,瞧得那么带劲!口里也没个分寸,不知羞啊不知羞,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琉国的悲哀……

  过会儿佐雅泽扭回头,展眼略一打量,罗黛依旧发痴,望舒忍俊不禁,叶容隐木木愣愣,犹自在那厢摆布棋子:“嗯,皇上,轮到我了。”

  祁连见状,表情严肃地靠近皇帝,附耳道:“比下去了!”

  ——在场主要的四人,一个木头,一个宦官,排除下来似乎只有皇帝乐师够格一较高下,而皇帝明显是输了,男性尊严受损,益加气不打一处来。万一皇帝当真置气,乐师可要美到没朋友了。

  强忍仰天大笑的冲动,望舒拱手感谢罗黛青睐:“小人受宠若惊。”他眉眼弯弯,白玉的面容糯糯,笑若春山澹冶,眨眼显得可爱,皱鼻更添动人,落在皇帝眼中,越发欠打。

  “噢,我明白了!你是诺盾人对不对?”罗黛突然兴奋地大喊,“难怪!琉国国师以利沙也是诺盾人,我与你这一照面,可不正是见着了故人的八分形貌?”皇帝举行登基大典时大赦天下,望舒得以一并脱罪,跟龙国人一样束发戴冠,罗黛错眼望去,险些未察他的诺盾族体貌特征。

  “既然来了,何必干站在那里絮叨?”忍无可忍的佐雅泽打断她的废话,“议正事!”

  “自那日比剑以后,微臣再未收到罗太妃的近况,甚是担心,特来问上一问。”

  他冷哼道:“你担心朕虐待她不成?”接着他走了一步棋,闯过望舒设下的关卡,吐字极慢地说,“令妹主动认罪,不需用刑,被褥夺妃位,打入冷宫终身不出。纫兰阁上下近身侍奉的二十多号人,得太后懿旨,全数诛于西苑。”

  “什么?!”罗黛在纫兰阁里住过几日,她生性大方爽朗,和近前伺候的宫女们相处很是融洽,万万料不到那些曾经鲜活的可人儿都已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为、为什么?她们何罪之有!”

  “犯妇罗氏久居深宫,一向乖巧娴静,突然犯事,恐怕有奸人教唆。纫兰阁的宫人互相指认,太后经过一番调查,裁定他们个个罪有应得,不得错放——身为服侍罗太妃的亲近之人,她们没有察觉主子的异动,不能防微杜渐;案发之际没有阻拦主子,致使主子犯下实罪,难辞其咎。”

  “怎么……怎么会这样……”罗黛宛如受了当头一棒,妹妹的任性和报复心,竟然连累一宫的下人做了冤魂,她自己却毫发无损!

  不止哈萨图帝姬大惊,叶容隐也是惊骇不已。他自幼在虞荪门下修习,行元服后入神宗庙,就职至今一路平顺。天资出色,清靖寡欲,与物无竞……他的未来,或许将寻一贤妻相伴,又或许安于孑然一身的情状,但如无意外,他的余生将继续青灯黄卷地走下去。

  双手在圣水的浸泡中洁净,眼睛常年阅读古典经文,他不曾目睹乐师亲历的灭门,不曾注视皇帝厮杀的沙场,神宗庙高高的穹顶下,没有突来的刀锋劈斩他的头颅。亲人阴阳两隔,官场虚与委蛇,暗算无所不在……这些于他来说,太远了。他愿意协助佐雅泽起兵□□,偷运神官袍给高唐,亦是基于佐雅泽“此举可兵不血刃,不伤一人”的说法。

  望舒同情地拍拍叶容隐的肩膀——猛然间要这样一个老好人直面龌龊的现实,明晰宫廷的传统不是惩恶扬善而是草菅人命,他心里该多难受啊?皇帝真是坏心,揭晓这个做什么?明明已经有了自个儿,同仇敌忾同流合污,惺惺惜惺惺,谁也不比谁干净。

  乐师是下人,清楚人命之尊卑贵贱,王子犯法不可能与庶民同罪,而叶容隐显然是承受不了,离席请辞。佐雅泽点点头,看着罗黛:“你可还有别的要务上奏?”

  “回皇上,没了……”

  “朕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入乡随俗,取个别名。”见罗黛面露不解,皇帝道,“驻京国信使原有两人担任,但每次只有你来御前操持事务,卢延卡天天神隐,极不公平。要不是朕相信琉主的为人,还以为他是想借你哈萨图帝姬的皇家身份,对朕施压呢。”她入了龙国,就该是龙国的臣子,不可再以琉国帝姬自恃。

  罗黛苦笑,琉国确实打的这个算盘没错,如若不然,让卢延卡这员小官出面办事,多少事情要被推诿耽搁?皇帝此言,等于把她尽快进行交易的计划彻底否决了:“微臣领命。”

  应付了两句闲话,罗黛也告辞了,佐雅泽目视她的背影,感到一阵头疼。太后使出血洗纫兰阁的手段,除了肃清六宫,是否有意敲山震虎,他不敢妄测。但他是深刻地意识到了,九重宫阙之内,不存在什么哈萨图的皇女,更无有特权。罗太妃不论生死都是天家的媳妇,所犯重罪牵连众多,葬送的二十余人命,皆是龙国人!这份罪孽,决不是他私心回护,便能够轻松洗清的。皇帝自诩爱民如子,就不该巧立名目赦免要犯,奉还她平安返回故里。

  他当从长计议,还是……有生之年?

  是否接回摇光常伴左右,终不过是他的一念妄想,注定……成空?

  发觉佐雅泽神情恍惚,望舒摸着下巴,忽然一问:“你呷醋么?”

  “嗯?”

  “罗大人轻视你而搭讪我,你呷醋么?”

  望舒含笑,目光飘向天际,并不正经看人,一副疏懒带轻佻的样子,假作真时真亦假。

  “我为何要呷醋?我的月奴心里只有我。”佐雅泽顺着乐师的话头,生硬地开玩笑,“一个男人婆,怎么比过我魅力。”

  望舒吐吐舌头,没继续瞎扯下去,行礼告退,自往教坊司的方向去了。

  ******

  秋天将至——

  灭迹匿端,多事之秋。

  荣王自褫衣廷杖后落下疑心病,总担惊受怕,日子一久,身子便不大好了,终于离京回家慢慢调养。荣王所受的廷杖之辱刺激到阳王,惟恐襄太后和皇帝一体同气,拿住皇考昭容曹氏的两个儿子“久留不去多半蓄异志”的把柄,如针对纫兰阁那般对母亲不利,决定就藩明志。又过不久,庆王府传来王妃即将临盆的喜讯,令庆王喜不自胜。王世子去年染急病殁了,他不欲新生儿再出差池,急匆匆赶回了封地。

  即是说,除了寿王昌王,其他五位藩王,前后脚地就藩了,并谨遵削藩政策,逐步削减私军,而这竟带来一个新的麻烦——诸王约好一般,几乎在同一时间遣散了第一批府兵。这些人失了管束,大多落草为寇为害一方,青、徐、翼三州陡然生成乱局,百姓怨声载道。皇帝眼见最坏的打算变成现实,不得不取消“宗藩不可借国家之财私蓄军队”这一条禁令,责成藩王们领兵镇压。

  众所周知,定天帝控制白怀,宣威索国,结好琉国,继而经略海外,使得兰国、瀛洲等岛国纷纷遣使入朝纳贡。他奉行以战养战的准则,空负战神的威仪,而无财神的能力,尤其在军饷方面,那是历年克扣逐年递减,佐雅泽对这一点有切身体会。士兵们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拿不到钱、回不了家,还要抛头颅卖命,军中日久人心涣散,也在情理之中吧?所以诺盾族难灭,症结也出在这里,中央不舍得额外拨款,戍边将士哪儿愿意追出边境线呢?“蝗虫”既来了,赶远些就是了,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再则养寇自重,还能多些揽权索银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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