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江山如寄 > 第26章 九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1

第26章 九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1


  次日早朝,皇帝召群臣俱到殿前,降下圣旨,论功行赏。当日救驾的文官武将一律升级进爵,琉国驻京国信使甚至受封一个荣誉虚衔“驱鳄王”,唯独略过寿王昌王不提。按说出此惊天大案,本应改元以祛除晦气,但今岁已先后承了“定天”、“质明”两个年号,再做改动也不妥,就没人敢向皇帝提这个话茬。

  查案功绩在身的两位藩王对望了一望,心知此前种种努力皆成白费,这份行刺的嫌疑,到底没彻底洗脱。尽管皇帝采信了他们的说法,伤害至尊的幕后主使正是畏罪自戕的云梦山围场处围长和翼长,理由是他们帐中有空的笼子,想来是藏匿鳄鱼所用,还抄出来好些木雕玩偶,上头刻着咒文涂满鲜血,无疑是巫术作乱操纵鳄鱼伤人的道具。皇帝获悉后,制诏抄没两员嫌犯全家,十四岁以下男丁阉割入宫、女眷官卖为奴,十四岁以上人口流放烟瘴地面。大营当值的护军等六十余人,则以失察之罪分别被革职、降级、罚俸、枷示。

  皇帝怀疑寿王昌王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事发之地在猎场,空笼子用来关押捕获猎物,木雕玩偶是当地开山祭拜的习俗,算不得什么铁证。他明面上不追究,任由二位藩王抹黑死者,因为他也没能掌握二人绝对涉案的证据,只将他们交付掌管皇族事务的大宗正司酌情议处,私下另遣了钦差大臣调查案件,并且大力整治巫蛊之事,严禁私家辄立妖神、妄设淫祀,非礼祈祷一概禁断,龟易五兆之外,诸杂占亦皆禁止。

  此间他唯一放心的人,反而是琉人罗黛。她断无在猎场驯养鳄鱼的机会,更没必要以千金之躯犯险——畜生不似人那么好控制,能够配合着布局演戏。哈萨图帝姬体位尊贵,何须冒险行苦肉计?

  阶下百官齐声呼万岁,皇帝看见大司命虞荪今日也在,登时大喜,关切地问道:“虞卿近来可好?”

  “臣身体安泰,谢皇上垂询。劳皇上过问些微小事,臣愧不敢当。”虞大司命托病久不上朝,难得露个面,一语罢了,又道,“臣有本上奏。”

  “准奏。”

  “启奏皇上,连日来月色明亮,中心晦暝,这月心的灰黑斑驳,正是中宫空悬之兆,还请皇上圣鉴。”皇帝摆摆手不想说话,老人却不肯轻易放弃,进一步道,“民间素有‘男大当婚’之说,皇上万几之暇,不若尽早从堂溪世家择一宽仁、孝慈、温恭、淑慎之美者封作皇后,宫闱资阴教之修,海宇仰母仪之正。”

  皇帝出宫建府时曾经零零散散地置过几员侍妾,后来因着自己长年在外不着家,就让管事的帮忙打发了出去。女子们各自寻得新的依托,也算他攒下了一件功德。七位藩王一早开枝散叶儿女双全,单剩他在关外巴巴地吹冷风,母马都没见过几匹活的,休提姑娘家了。

  结果这一耽误,便误到了今日。

  虞大司命把话头一开,应者如云,纷纷跟进,更有人大胆地进言:“或选宗室子弟,录为皇嗣,巩固亿万载皇图。”

  “宗室子弟”?指的不就是诸位王世子么?昌王本对皇帝的婚事不感冒,直到听见这句高论,才拍手称快:对啊!皇帝迟迟不婚,又膝下无子,实在太过孤危,一旦未来身遭不测,皇位不就旁落了么?江山易主,合该轮到我们!

  皇帝自然也想得通这层深意,当即叱责道:“荒谬!古来多少昏庸君王,深居后宫,沉溺女色,不问政事,最终误国!朕不欲重蹈覆辙,故而清心寡欲实干兴邦,诸卿反而不乐意了?如是饱读圣贤书,学得个干涉朕私生活的臣道出来?敢情朕不立后纳妃,就得过继别人的儿子作太子?!”

  “皇上,”文武臣僚无一面呈愧色,“天家无私事。”

  面折庭争,君怎及臣?眼瞅着几轮议论过后,皇帝屈于下风,冢宰邓普上言劝说:“皇上息怒!六宫之制,固所当备,而三年之忧,岂容顿忘?”他转向虞大司命,搬出还栖身在常胜殿的先帝来,“虞大人,今山陵未毕,谅阴犹新,奈何遽有此事?”——天子立后选妃,本是自然之理,只是皇帝居丧三年未满,定天帝的陵墓也没完工,居丧的草庐刚刚才建成,实在不该在此谈起立嗣的事儿来吧?

  “普言甚是,请皇上俯允。”陈雍和赞同道。

  被逼婚的皇帝借坡下驴:“朕虽俯从人欲,以月易年服衰绖行三年丧,山陵尚新,到底礼不可紊。合宴内廷,下聘大婚,盖应从缓为宜。”

  满打满算,哪怕皇帝服丧以月代年,也该守满三个月再考虑婚事。不过大臣们仍赢得了胜利,甸临蓝血族中适龄未婚女子的画像,开始络绎不绝地北上送入暹京,呈给襄太后及太妃太嫔们先行评选。入内内侍省亦获得支持,得以将司仪、司门、司寝、司帐,从现役的八人扩充到八十人。这群女官年纪略长,体貌腴润,操行有度,专供皇帝临御,负责以身教导皇帝□□房帏□□。

  后来,襄太后不忍心佐雅泽成天唉声叹气,决定先替会宁长公主征婚,果然成功转移了朝廷上下的焦点。

  ——龙国建国初期,皇女的出降对象一度仅限阀阅之家,导致外戚弄权擅事的事故频发,自第三代秦武帝起,为绝后患,公主们几乎成了和亲专用人选,为政治和平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与贡献。会宁长公主是张太妃的亲女儿,又是皇帝唯一未嫁的姐姐,身份金贵非常,“配嫁国人”的指示一经专门发布宫廷新闻的朝报传播开来,马上引发青年才俊的踊跃报名及国家上下的热烈讨论。

  一个月后,皇帝对于婚配的旨意下来了:以参知政事汤钧之子汤颢为驸马都尉,选尚会宁长公主。今起择地修筑公主宅第,竣工后再议婚期。

  汤钧在朝堂上一向被推崇为“由布衣致身清贵”的典范,其子汤颢现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十九岁时中状元,创造了国朝史上最年轻的三元及第者的记录。他正妻早亡,多年未另娶,于是众臣上表称贺,高度赞颂皇帝的英明:“长公主矜贵,员外郎深情,此乃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偌大个皇宫内外一派和谐,只有两个人不随众同喜,不与民同乐。

  头一个是乐师望舒,在教坊司集体排练之余,唧唧歪歪:“据说会宁长公主二八芳华曾经爱慕一位来自甸临的游医不得,几乎痴妄了,动了私奔的念头。奈何爱情里渣男痴女无数,你对他特别好,谁料他只想跑!美男大夫不爱公主爱卖药,会宁长公主心怀幻想,一直蹉跎到这岁数上才同意出阁……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

  柳大司乐哭笑不得:“整个宫里头,偏你浑话多!”

  “柳、大、人!”望舒怪叫道,“我们现在探讨的主题,可是初恋啊!”

  “好好练你的曲子!”

  “怎么,您没有过情窦初开,瞅见可爱妹妹的笑靥喘气脸红;血气方刚,极想偷窥美女姐姐下河洗澡的岁月么?是不是真男人?”

  柳书眉气哼哼地抓着竹篦狂抽这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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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个格格不入的,是冷宫里的废妃罗氏雪玛。

  她独自幽居在一座偏远的两层小阁楼中,门窗从外面落着锁,仅留一扇活的,每日早间有下人递进来吃食用水,整个过程中,双方不得借机对视或接谈。手持铝鱼符的罗黛,便成了唯一可以入内同她近距离接触的活物。

  朝承恩,暮赐死,人生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眼见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妹妹沦落到亲手刷便桶的地步,罗黛满心止不住的震惊和心疼,雪玛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快活的神情。大抵是孤独久了,她对姐姐的敌意消退许多,终于愿意两个人和和气气地坐在一处了。

  “外面最近发生了什么?”她兴奋地打听,“快,全部讲给我知!”

  喉头哽咽的罗黛说不出话来,只把这个月的新闻文卷交到雪玛手上。雪玛贪婪地匆匆浏览一遍,对头版刊登的会宁长公主的婚事大肆挖苦:“汤员外郎的原配娘子不在了许多年,却没耽误他纳妾生子,也能叫‘深情’?新帝的后宫明着未册封任何嫔御,暗地里暖床的女人也绝对络绎不绝!这群假模假样的龙国人,呸!”

  罗黛默默地点头,不敢透露琉主一意孤行,恐怕和龙国人差不离了。拉梅珠琉后是葩兰、雪玛二位帝姬的生身之母,琉后跳楼自杀,葩兰魂断异国,自己被迫远嫁……接连的变故与打击令雪玛十分痛恨父皇。要是给雪玛知道,琉主罔顾跟亡妻的情分,竭力排除万难去扶正情妇,她该作何感想?

  雪玛接着点评其它重要时事,一阵说道后颇觉口干,便起身端来一壶凉了不知多久的茶水,倒在杯子里喝了几口,又问罗黛要不要:“我这儿每样东西只得单个,成双的没有,要委屈你与我共用了。”

  罗黛忙摆手说不必麻烦,隐约闻着杯中味道刺鼻,想是茶叶低劣、水质过杂所致。心中一根弦绷到极限,“嗡”地断裂,她的眼泪夺眶而出:“雪玛,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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