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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八章


  叶重一走,我的日子无聊了很多,没有人来惹我生气,也没有人来嘲笑我剑法像十年前一样毫无进步,五六二位师兄在嘲笑我的初恋这件事上表现得不甚勇敢……

  慢着,如果我心里想念什么人,应该是出于“他比其他人都可靠”之类积极向上的原因吧?

  阿九对我的这种心情表示出了极度的不理解:“他走之后你这么想他,怎么当时没让他留下或者跟他一起走?”她收起钓竿,鱼钩上挂着一尾青鱼——我一贯羡慕七秀坊的姑娘们可以自由钓鱼,在山庄里,只要我拿出钓竿之类的东西,就会有人跑去报告大师伯,然后大师伯就会阻止我。

  ……说起来大师伯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钓鱼?

  “你都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像个怨妇。”阿九说。

  我私心里觉得阿九说这话不是针对我,反而是在说她自己,因为她才是叶重的恋人……我是说前任,但不管怎样,叶重跟她分手,不搭理她,又突然跑回了南诏——怎么看都像是他心虚在躲着阿九。

  我好心地决定不要揭破这事。

  阿九盯着我看了老半天,突然说:“我是挺喜欢叶重。”

  我心里就那么一紧——除了跟温柔山羊勾搭上的那位师姐和阿飘之外,还没有其他任何人对我讲过这种私密的问题,她要是突然哭着说她对叶重余情未了,我该怎么办呢?

  “但没到这个地步。”阿九冷飕飕地一边说,一边重新把鱼钩甩出去,“他走了我没什么,你呢?”

  我又有什么了?

  说实话,对于阿九的这种情况,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当初那位师姐没说多少,她的行动力远超过我,在她质问那温柔山羊的过程中,我基本上只起到了看客的作用,而阿飘呢,自从知道莫凭栏对她没兴趣——或者说自从以为莫凭栏对唐一毛有兴趣——之后就骄傲地表示她再也不喜欢他了。

  可是阿九,她的反应让我觉得……

  “他长得不错,武功也不坏,是你大师伯唯一的入室弟子,年少有为,哪怕就为了这个,虽然他是个欺骗感情的人渣,装模作样的蠢货,并且还是个不敢说实话的胆小鬼……”阿九冷笑道,“我还是决定原谅他了。”

  ……叶重要惨了。

  因为阿九表示原谅的时候那声冷笑,我为叶重白担心许久,我把这事写在信上托隐元会投递,没多久隐元会给我送上叶重的回信,打开一看,上面画着一张鬼脸。

  我决定,就算阿九要把他大卸八块,我也绝对不会表示任何反对意见的。

  下定决心之后日子就轻松多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九听我表示“你就算记恨他也没关系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之后一脸抑郁欲死的表情,不过比起另外一件事来,这又算什么呢?

  另外一件事情是……五师伯要娶媳妇了。

  也说不准究竟是老庄主的礼品起了作用还是五师伯自己感动了唐门门主……两种可能都让我觉得身上毛毛的。

  总之唐门终于决定把我五师婶嫁过来了,大师伯听说这消息,嘴角弯了那么一弯,随即又垂下来,叹道:“婧衣若知她五兄得偿所愿,一定也高兴得很。”

  婧衣自小跟五师伯最好,五师伯回来之后也到处找过她,只是那时大师伯等人对婧衣去向有所掌握,把五师伯安抚了下来,后来五师伯跟五师婶私奔陷入追杀,半个江湖的人都追在他身后跑,自然也就不知道婧衣下落不明。

  再后来闯荻花宫的侠士把婧衣的佩剑送回山庄来,谈及婧衣经历,说她先是同卫栖梧在一起,后被柳公子偷回恶人谷,跟着肖药儿出来时却又被红衣教捉走,等他们闯入荻花宫杀死了一个假卫栖梧,扭头一看,却见婧衣又不见了。

  四师伯听他说到卫栖梧时就开始愁眉不展,跌足叹气:“哎呀!婧衣做什么要掺和这些事?哎呀我家婧衣就是心太软心太好……”

  那侠士脸抽了两抽,瞧见其他几位师伯一脸古井不波,咳嗽两声,接着说了下去。

  待听得柳公子时,四师伯一掌拍在桌上,着实把那位侠士吓了一跳:“这混账的柳公子!真不是个东西!”

  山庄同恶人谷的关系说起来很有一些不清不楚,当时我不明白为何四师伯没有骂肖药儿和恶人谷,却只说柳公子不是东西,后来回头一想,论起来,肖药儿和恶人谷谷主倒还是诸位师伯的长辈,果然是骂不得的。

  荻花宫之后,婧衣的消息就又断了,诸位师伯收下婧衣佩剑,谢过那位侠士,二师伯便道:“卫侠士既然没有死,荻花宫中应当是他带走了婧衣,有他在身边,婧衣安危当可无虞,肖药儿既为婧衣外祖,婧衣之病,想必他上心不比我们少几分,至于红衣教……”

  四师伯拍案而起:“阿萨辛这狗东西,我……”

  大师伯把脸转到他的方向,四师伯就哑声了。

  此时为了婧衣,后来为了三师伯家琦菲师妹的好友多多,山庄跟红衣教之间颇多私人恩怨,想起当初在南屏山那些想要勾搭我入教的女孩子,只觉世事果真很是无常。

  虽说五师伯婚事定下来是件喜事,但大师伯想起彻底失踪的婧衣,心情自然不是太好,五师伯迎亲前一天我被叫到天泽楼,而大师伯却不在,问罗姑姑,罗姑姑却也说不知人去了哪儿。

  我莫名等了良久,终于见大师伯回来,他手中捧着一柄轻剑,漆黑如墨的剑身上镶嵌着小巧精致的银杏叶片。

  那剑我认得。

  “这不是……”我盯了那剑半天,几乎语无伦次,跳起来向大师伯扑了过去,“婧衣回来了?!我见过这把剑!这是婧衣的剑!”

  然而扑近了一看,大师伯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找回了婧衣的样子,他低着头,手指沿着剑身金色的纹路滑下去,然后轻轻一弹。

  那把剑发出乐曲般的嗡鸣。

  “阿轻,这剑,便赠与你吧。”大师伯淡淡地说。

  我的心情就跟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婧……婧衣……”我哆嗦了半天,好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声来,“她……她怎么了?”

  大师伯一愣,随即想必是悟过来我为何骇然至此,摇头道:“并无消息。”

  这回轮到我一愣:“那……那这把剑……”

  婧衣身上并不只有一把剑,先前闯荻花宫的侠士送回那把不过她随手取走的凡品,银杏叶的这把剑却是大师伯亲手所铸,她一向珍爱无比,鲜少使用,每天一早起来都要擦拭数遍。

  去过荻花宫的侠士并没有送回那把剑,对我来说,这是个好兆头。

  这剑叫“长生”[1],而我总觉得,只要长生还在她身边,她身上就一定会发生些好事情。

  “长生剑本是一对。”大师伯说,“这是另外一把,久在庄中,并未交予婧衣。”

  我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咯噔一声落了回去。

  “是这样啊……”我打着颤说,“真是……”

  很难说我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如何,我想说“这可真是太好了”,说出来又似乎是在说婧衣毫无消息是件好事,但显见得这不是好事,庄中至今还有弟子千辛万苦四处找她,任何线索对我们而言都应当是好的,可是……

  可是我已经有点害怕听到任何有关婧衣的消息,如若是好消息也就罢了,万一那消息不太好……万一……

  如果就连我都是这样心情,那么大师伯,每每想起幼妹,心情一定比我还糟糕吧?

  大师伯把剑递过来:“你既是婧衣首徒,这剑交到你手里也是应当。”他顿了顿,叹道,“好生使用,切莫要埋没了它。”

  叶重老早之前就嘲讽我埋没了我的剑,我面上对他的嘲讽嗤之以鼻,心里面却不免深以为然,有他和剑思师兄对比,我这点本事诚然是埋没宝剑。

  也不知道大师伯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他看穿了我的心思——难道他现在看不见有形之物,却反而练就了看透人心的本事么?他嘴角一弯,抬手揉揉我脑袋:“叶重对你颇多玩笑之语,莫要放在心上。”

  大师伯摸了我的脑袋,这事叫我幸福得很,而另一件事又叫我隐隐兴奋不已——叶狗蛋欺负他妹子这事竟还劳动了大师伯来善后,他若知道了,会不会羞愤得再跳一次湖?

  上次他露出那种要跳湖的表情,还是请大师伯抱抱他的时候呢。

  可是叶重当真回来之后,想跳湖的却是我了。

  长生剑我用得小心翼翼,恨不能一天早中晚三顿养护,生恐它受一星半点委屈,泊公看不过眼,敲着我的头斥责我,说兵器就是兵器,必须得像用件兵器一样用它,否则它便如破铜烂铁无异。

  除此之外,泊公还罚我铸剑十柄。

  铸剑不是什么轻省的活儿,一把名剑的出世需要许多年功夫许多次尝试,外人见到一块玄铁交在山庄手中不多几日便成了兵器,实则那都是制式兵器,怎样的火,怎样的锻铸,都有定则照办即可,最是没有技术含量。

  泊公叫我做的可不是这东西。

  我跟随泊公学铸剑已久,却从没铸出一把非同凡俗的好剑,这回泊公一次叫我铸出十柄,难度着实不小,我只得丢开一切心思,恨不能吃住皆在剑庐。

  叶重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打铁。

  从冶剑庐就能听到庄内响起的那阵喧哗,上次他们动静这样扰人还是在五师伯迎亲,我心头一阵乱跳,生出奇怪的预感。

  接着一个充满了激动的声音在剑庐外喊道:“阿轻!大师兄回来了!”

  我预感成真,呆愣良久,把铁锤一丢,撒腿就跑。

  叶重离开山庄这许久,我想过许多次他回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好的不好的,变瘦了,变黑了,变丑了,说不定脸上多了可怕的疤,甚至有可能一瘸一拐或者吊着胳膊。

  从剑庐跑到大门口,这当中我脑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我没来得及忐忑不安,也没来得及兴奋激动,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站在了他面前。

  脸色不佳还长了胡茬,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毛病,见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他竟还有余裕冲我笑。

  我既没法学着阿九那样,皮笑肉不笑地给他一句腻人的问候,也没法像从前那样自然而然地与他打招呼,我只好呆看着他,仍觉得不敢置信:“叶重,你……”

  “我什么?”他微笑着反问道。

  他的声音使我神智回笼,这倒是好事,不过同时回来的还有我的嗅觉,这就不太妙了,他身上那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冲口而出:“……你终于加入丐帮了?”

  叶重露出了那种好像被人一拳砸在了脸上的表情。

  而这句话好像也打破了不真实的感觉,我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叶重回来了。

  他苦笑一声,带着一点又丧气又好笑的神情摇了摇头。

  我走上前,打量片刻,忍不住叹道:“想来丐帮待你不大好,因此你又回来了吗?”叶重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我这嘴不受控制地就又损了他一句,“瞧丐帮把你饿的。”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听完这句话,竟然就晕过去了。

  还噗通一下砸在我身上。

  周围的师兄弟姐妹都奇怪地看着我,我手忙脚乱地把叶重撑起来:“叶重?叶重?!”

  “闭嘴。”他说。

  ……连莫凭栏都没把他说厥过去过,我可真了不起。

  那之后我就经常被人用“你瞧就是她把大师兄气晕过去了”的眼神盯着看。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几年间对南诏的战事一直越变越糟,他的传信也越来越少,前几次他还有心思在信里对我说笑话,最后几次却只是简略几个字,内容无非就是“无恙”“安好”,我猜他自己一点都没觉出来,越是这样的书信,才越是叫人觉得“有恙”和“不好”。

  何况最近的那封信上,居然还沾上了不知谁的血,我吓得不轻,生恐末后看到个“绝笔”什么的,待看完那新一番“无恙安好”,也搞不清是气得还是愁得,便抱着姝华姐姐大哭一场。

  “他没事的。”姝华姐姐安慰我,“你想,他什么时候叫人不放心过?”

  他没叫别人不放心,是因为他做了叫人不放心的事情没叫旁人知道,我却知道这家伙时常做些什么蠢事,因此时常对他放不下心。

  偏偏我还没法告诉姝华姐姐——你说的不叫人不放心的那家伙,其实是天底下最让人放不下心的那一个。

  他这样叫人操心,我不过没话找话,说他一句如今的形貌,他居然还晕过去了。

  着实可恨可恼。

  盛针神给叶重瞧了瞧,说大毛病倒是没有的,只是在西南日久,时常受濡热之气,或是不思饮食外加身体疲惫等等缘故,这才晕倒。

  于是叶重得躺上几天,吃些好的。

  我听得不高兴,问盛针神他可需要扎针。

  “这个倒是可有可无。”盛针神捋须道,“无非是叫他肢体放松而已。”

  我禁不住嘿嘿冷笑:“既然需要放松,我瞧着还是劳动您一番为妙。”

  盛针神不语,低头饮茶,我只当这是默许,于是按住叶重:“脱吧!”

  盛针神把水喷了一地,叶重见鬼似地看着我:“这才几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不像个姑娘?!”

  我心说我为你急得哭的时候倒是颇似一个姑娘,只是那情形你无缘得见,至于你今天要受此酷刑,却正是因为我是个姑娘呢。

  人说姑娘都是小心眼的,我寻常心大,如今你叫我不高兴了,我也没别的法子,只好也小心眼一番,叫你也不高兴而已。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我拿剑鞘戳他的胳膊,“若不看到你变成个刺猬,我就跟你没完。”

  叶重瞪着我,许是见我没有退让的意思,又扭头瞪着盛针神。

  盛针神一声长叹,叹完了,仍旧喝茶。

  或许盛针神是知道姑娘犯起了小心眼就九头牛拉不回的脾性,到底给叶重扎成了刺猬,叶重自己也知大势已去,乖乖裸着背脊趴在那里,任由盛针神一针针扎。

  我从前扎过几针,酸酸麻麻的,着实不太好受,瞧着他背上密密麻麻一片,有心替他可怜,又想起前番涕泪横流,终于还是硬下心肠。

  “看得可开心?”叶重脑袋闷在枕头里,嗡嗡地对我说,“我伤成那样,你居然就只惦记着让我更难受一点?”

  他这么一开口,我怒意更甚:“活该,谁让你叫人操心呢——你也不想想你对不对得起大师伯。”

  叶重一抬头,直着脖子叫:“这又同师父有什么关系?”他指着自己背上一片针,“又不是师父叫人扎我。”

  我心想也是,于是答他:“我看不过眼,替大师伯教训你这不肖弟子。”

  叶重瞠目,片刻后一头砸回枕头里:“我不想看到你。”

  “我却觉得我很想多瞧瞧你。”我说,“尤其是这刺猬样的。”

  他恨得捶床。

  我于是心满意足。

  叶重穿上衣服爬起来之后就老用一种类似羞愤欲死的表情看着我,我是搭理他也不对,不搭理他也不好——因为旁的师兄弟姐妹看了他那表情之后都不知怎么误会了我,看我的表情也愈发不正常。

  我把这事写在信里告诉了莫凭栏,回信的却是大狼狗。

  ……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许是天下至理,不过我得承认,大狼狗那手字,就连我也觉得看不过去。

  尤其是有莫凭栏对比的情况下。

  初时我也不明白怎么莫凭栏就跟大狼狗勾搭……不是,是凑到一起去了,头回从莫凭栏那雕嘴里接到大狼狗的信还是一年前,那时我吓了一跳,以为莫凭栏跑去从了军,结果却是他四处游历,在洛阳拜访长歌门,恰好遇见了大狼狗。

  我问他大狼狗跑到长歌门去做什么,答曰“老子怎么知道”,偏偏这封回信一看就不是莫凭栏的字迹,定然是出他之口,书自大狼狗之手。

  我便想到或许是大狼狗拆了上一封信,问他如何答复,又替他写了寄回,念及唐一毛跟莫凭栏当初那绯闻,不免生出一种很微妙的、仿佛被闺密撬了墙角的酸楚。

  又一封信去时我在信封上注明了“莫凭栏亲启”,他回信时除了信封便只有八个字:我对那狗崽子没意思。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这事我也没纠结多久,因为自那之后,叶重的书信愈发叫人不安,我想打听战况,又恐隐元会的消息不准,当初叶重不就花了二百两银子买回个“已有鸳盟”的假消息么,想来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儿事事都能做得绝佳,还是要找专家为妙。

  偏偏那位最可靠的总是含糊其辞,我于是退而求其次,狼狗头子含糊过去,总不至于大狼狗也是如此。莫凭栏那雕帮了我好大一个忙,虽说莫凭栏已经同大狼狗不在一处,它却还是每每飞往天策,替我把信收了回来。

  那信上叫我不必担心,“叶兄吉人天相”,一定是没事的。

  我不知大狼狗那心里是怎么想这话的,只是在我看来,这就同“仗已打输了能不能逃出来全看他命”是一个意思。

  因而这番去信我是要骂他的。

  或者是因为未曾当面,那些羞涩和忐忑的心情无从作祟,在书信之中我反而能正常同大狼狗交谈,一来二去,居然倒也自在,如今我写信给他,也同写信给莫凭栏一样什么话都说得了……不,表白另算,再怎么说这事也得当面才好,若不当面,好似诚意不太够似的,又何况,那些心情,一封书信,怎么书得尽?

  骂人的话就可以书得很尽。

  大狼狗的回信上就画了一张拙劣的苦脸,莫凭栏却写了句“祸害遗千年”,叶重在我身后低头看见,冷哼了一声:“这不是那狗崽子的笔迹么?”

  他怎么会认得大狼狗的笔迹?还只是一幅基本看不出内容的画?

  “莫凭栏……”他又哼了一声,我一回头,发现他的表情就同我头回见到大狼狗替莫凭栏写信一样,微妙地显示出仿佛被闺蜜挖了墙角的不甘愿。

  ……细思恐极。

  这两封书信显然都没有我想要的内容,大狼狗的苦脸我姑且当他已经忏悔了自己的不会说话,可我问莫凭栏的是周围人都那么看我该怎么办,他回这样一句,对我有什么参考价值?

  我只好试着跟叶重把话说白:“你能不能别这么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叶重偷看来信时站得就不远,闻言一低头,眯眼凑过来:“你让我扒了衣服,现在却想不负责任?”

  我想反驳,还没开口呢就听见旁边有人大喘气的声音,扭头一看,是位新进山庄的年轻弟子,正一脸惊悚地看着我,见我望过去,噔噔噔向后急退三步,又看了看叶重,撒腿便跑了。

  就连没脸没皮乱说话的叶重也眼皮乱跳起来,可想而知我此刻脸色有多难看。

  “你就害我吧。”我木然道,“明天之前我长生门下就要跟你正阳门下兄弟反目祸起萧墙——这都是你的错。”

  叶重干笑两声:“随口一说,应该不至于吧。”

  我倒觉得大大至于呢。

  果不其然,午饭时就有好多人盯着我们看,并且指指点点,探讨热烈。

  叶重换上一张苦脸,倒是同大狼狗笔下所绘如出一辙。

  “我若是认错……”他迟疑道,“你觉得会如何?”

  这还用问么,八一八这回事,当事人越是澄清,反而会被搞得越是盛大,若要它自己烟消云散,我得学当初叶重的做法。

  “没用的。”我摆了张深沉的脸给他,“你瞧瞧你当初是怎么做的。”

  叶重一脸惊诧:“你可别说……”

  “我不去南诏。”我说,“清明将近,随便去哪避避风头——他们卖的东西可有趣了。”

  叶重思索片刻,我觉得这主意绝妙,只等他出言赞同,不想不多时他嗤笑一声:“你就找借口吧。”

  ……好像我真要出庒还非得他答应不可似的!

  南诏打仗这许久,叶重错过了庄里好些事,他自己也知道,于是很是补了一些课,我看他可怜,便把那些事情教给他。

  “你要是见了五师婶,可千万别一不小心胡说八道。”我提醒他,“六师兄叫五师伯教训得可惨了。”

  叶重咬牙切齿:“我看起来就有那么蠢?”

  蠢倒是没有,但是有那么点欠。

  就为让我给他说说庄里的近况打死也不叫我出门,等我事无巨细同他一一讲起,他又老是给我一脸不屑。

  这叫什么毛病?

  “我不管你了。”我对他赌咒发誓,“随便你怎么样,总之我要跟黄泉出门去!”

  说来出门这念头其实早就有,只是先前我总为叶重担心,生怕离开山庄就没法得到他的消息,于是一直耽搁下来而已,自从叶重回来,我就一直惦记着要出庄去转转了,跟什么八卦完全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要叶重同意放我出去,找一个让他心有戚戚的借口最方便快捷。

  莫凭栏给我的信里写了许多外面的风光,更别说大狼狗偶尔也会提到什么风沙万里山河壮阔,再想想我前头几次离庄,不是大事就是小事,江湖危难也好儿女情长也罢,总归就是有些麻烦挂在身上,使人不能专心致志看看这大唐的好景色,如今叶重回来了,江湖上山庄里又正巧没什么事件,可不就是我出外游历的好机会。

  当然,黄泉也是原因之一。

  ……不,我没移情别恋,黄泉是我师弟,他只是比庄里其他人都认得路,也比庄里其他人都更闲。

  叶重听闻我提到黄泉,脸色霎时变成了油菜绿:“你跟他出门?”他拔高了声音,“你觉得你还能囫囵着回来吗?”

  “你能说一句半句好听的话么?”我问他,“你能盼着我点好事么?”

  想来我们兄妹虽无血缘,但生来也有那么一些别的缘分——比如逢事都不想点好。

  叶重没搭理我,专注于说黄泉的坏话:“那小子脑子里装了什么我想都不愿意想——你自问人生前二十几年可曾见过比他还不着调的人么?”

  ……那可真不少。

  许是我脸上带出了我心里的那意思,叶重脸上表情一阵挣扎:“反正我没见过。”

  若要我昧着良心说黄泉比唐一毛等人还不着调,我也会很挣扎。

  真的,我的这些个朋友们在不着调这回事上的能耐,实在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黄泉入庄时日已久,当然没有我和叶重那么久,他是在五师伯带着五师婶私奔那年拜入山庄,因为五师伯实在太牵动人心的缘故,与他同期的山庄弟子存在感异常薄弱,然而没过两年,也就是天宝六年,黄泉在广都镇一战成名。

  对手是头野猪。

  天宝六年元月过后不久,黄泉就跑出去说要游历江湖,他剑法不赖,几位师伯也就放他去了,不成想游历没多久,他就看上了一位七秀坊的姑娘,追着那姑娘不放,姑娘是同万花谷一男一女两位弟子同行,还有一位门派不明,使着双刀的姑娘。

  看上一个姑娘这事不是问题,问题是那姑娘并没意识到黄泉看上了她,倒不是姑娘迟钝,是黄泉自己羞涩过头,怎么也不好意思对人家开口。

  不多久到了清明时节,他眼瞧着杏花村的小孩子们出来卖奇物,觉着那花儿实乃表白利器,就约了万花谷那位男弟子,要与他结伴扛着铁铲去挖宝贝,万花谷那男弟子对双刀姑娘似乎也有些情愫,两人一拍即合,铁铲纷飞,在广都镇外面挖得不亦乐乎。

  一直到这里事情都还没什么不对。

  不对的是他们挖宝的过程。

  广都镇外是一片野地,什么野猪老虎之类繁衍颇丰,黄泉这小子挖出箱子来喜欢横扫千军打破箱子,因为这样比较帅气,至少,跟挥动铁铲来一记平湖断月相比,这招实在好看多了,偏偏此招一出时常惊动野兽,他又嫌弃挖土会脏了衣裳只穿了一身白布衫,叫那些凶猛野兽盯上了,回回都是重伤,若非还有个万花谷弟子在旁,指不定就成了我山庄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野猪拱死的弟子。

  这样丢人的事情黄泉自然不会自己出去说,可再大的秘密都架不住人嘴巴大,那万花弟子把这事当笑话讲给了那双刀姑娘,讲给了他的同门,还讲给了那七秀姑娘。

  要不怎么说人以群分,想想我的朋友们,我没成为一个脑子不甚清楚男女关系混乱又高傲又别扭的嘴炮……一定是我生来有什么护佑的缘故。

  虽说我是个女人,但我得承认,一个八卦告诉给三个女人,这跟昭告天下的区别仅在于成本高低。

  总之,黄泉就以这种尴尬的方式一战成名了。

  并且他也没能表白成功。

  我完全理解叶重对他的不放心。

  不过有黄泉在,就等于他的那帮朋友也在,我跟着他出门不仅是冲着他认得路,还是冲着他的万花朋友。

  ……不是大嘴巴的阿景[2],是莫离裳。

  莫离裳这名字和她的门派总让我忍不住想起莫凭栏来,然而据莫凭栏所说,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们的追求不一样。”他说。

  那我猜是“嘴炮我所欲也,宝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之类的吧。

  总之莫离裳这姑娘在江湖上行走了许久,经验丰富,甚至都经营起了一份营生,做得很是热闹,许多江湖朋友都给她打工,比如黄泉,就是她的长工。

  而之所以他会成为长工,是因为他那成名之战不仅废掉了他的一世英名——假如有过——还费掉了巨额的医药及修理费。

  跟他的三个自愿与莫离裳合作的同伴不同,黄泉是卖身给人家了。

  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野猪拱死的也就算了,毕竟各大门派谁家不出一两个学艺不精的呢,可是穷到卖身……简直山庄之耻。

  最后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叶重——我才没那么刻薄呢。

  总之莫离裳这姑娘对外面的世界熟悉得很,我可以跟她合作……也多少改写一下江湖朋友对我山庄弟子卖身给她这事的深刻印象。

  给叶重说的出门借口叶重拒不接受,我只好刨掉借口,把实话告诉他。

  “你看,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我说,“怎么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呆在山庄里面,这天下那么大,不说我一辈子应当走遍天下,可也不能什么都没见过,叫外面人知道我山庄还有个井底之蛙该多可笑。”

  叶重欲言又止。

  我赶紧截住他:“也是,外面都不知道这井里还有这么只蛙——我好歹也是个江湖中人,连个名字都没人听过,岂不是白白活在这个江湖了?”

  这回叶重沉默了。

  我觉得只要他肯沉默,就是对我说的话有点赞同的意思。

  最后他揉了揉脸——他自己的:“算了随便你,儿大不由……呸……”他看起来想要为自己的坏心情下个定义,然而苦思良久没能总结出来。

  我想想这大概跟师伯们当初听闻婧衣跟卫栖梧有点什么之后的心情是差不多的,四师伯后来就抱怨过许多回,叫几位师兄们听见了,都偷偷笑他。

  “你看,‘卫侠士救了婧衣的命’,这话一说,要不是触律[3],四师叔就要给他立生祠了。”

  六师兄说完这话就挨了打,剑思师兄收回来手:“胡说八道什么,哪有那么夸张。”

  六师兄畏于拳头,或者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头,嘿嘿不语。

  “人家救了性命的时候自然是个好人……”五师兄感叹道,“可一说人家瞧上了小师叔,顿时就顶顶不是个东西。”

  若我不妄自菲薄,应该就可以说叶重对大狼狗也是同一种心态吧?

  我安慰他:“我不会特意去找大狼狗的。”

  叶重还是不说话。

  这次谈话于是无疾而终。

  后来过不几日叶重突然开始练他从没学到过的花灯手艺,指天誓日非要做出一盏灯来。

  我想是不是他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这事上,就再跟他提起了出门。

  说真的,瞧着他做花灯我自动自觉便开始头疼,因为上回他做花灯的结局是把不成样子的半成品拍在我脑门上,我思索良久,以为或许比起他做出四不像来之后被我的真诚评价刺激从而大怒,他自己发脾气乱拍或许还是更好的结局。

  不过这回他做得比上次有进步多了。

  “真的。”我说,“能看出你在扎的是个圆球了。”

  他手指头颤了颤,我疑心他又要动手,捂着脑袋连退数步。

  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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