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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二十里的路按平常的速度,至多半炷香时间便能到,但李觅儿身子未完全复原,聂赞不敢骑太快,速度慢了一半。

        他用羊皮袍子裹住李觅儿的身子,一手环着李觅儿的腰肢,另一手握住缰绳。

        夜颇为清冷,一弯上弦月挂在空中,天地间昏昏暗暗,什么也看不清,李觅儿只感到阵阵的寒意,下意识地往聂赞的怀中缩去。

        向前行了一会,耳畔传来欢歌笑语,李觅儿提起精神,伸长脖子看去。

        前方燃起篝火,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正围着篝火起舞,在众人的四周是散落的一个个的帐房。

        “到了。”嘉措抢先下马。

        拉姆也下马,从曲巴里抱出小奶狗,小奶狗眯着眼睡觉,拉姆狠狠地亲了它一口,道:“小黄,你这小东西快醒醒,我们去吃好吃的。”

        宽大的曲巴可以用来放婴儿,现在放着一只小奶狗,也挺有趣。

        聂赞抱着李觅儿下马,正准备掏出黑眼罩戴上,拉姆便嗔道:“赞普,这天都黑了,大家认不出来的。你戴着黑眼罩参加婚礼多不合适,就算他们认出你,这是他们无上的荣耀。”

        “好吧,拉姆说得对。”

        光线很暗,聂赞左眼的金色眸子并不显眼,旁人看起来只觉得瞳仁颜色稍淡。

        聂赞瞧着李觅儿,涂抹炉灰的面颊比他还要黝黑,顿时聂赞满意了。

        “我们走。”

        几人牵马走近,立即有人发现他们,热忱邀请他们一起来饮酒吃牛肉,还有的人帮他们去系马。

        大家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主人家的女儿端来热气腾腾的牛肉和青稞酒,并殷勤地为他们斟满酒。

        “涅其,我们吐蕃人是世上最热情好客的民族,只要进门有酒,坐下有肉。”拉姆不无得意。

        虽有火烤着,但地面寒凉,聂赞细心地在地面铺上牦牛皮,扶着李觅儿坐在牦牛皮上。拉姆抱着小奶狗坐在李觅儿身畔,嘉措又坐在拉姆身畔。

        聂赞从木盘里取出一块牛肉递给李觅儿,低声道:“大口吃,这是给主人家面子,不然主人家会误会他们的招待让你不满意。”

        不等李觅儿吃,拉姆早拿起一块牛肉啃起来,她吃得很快,发出响亮的咀嚼声。

        李觅儿捧着牛肉咬了一口,牛肉煮得很入味。

        这时小奶狗闻到肉香,从拉姆的曲巴里钻出来舔她的手,拉姆只好撕下一小条牛肉喂给它吃。

        李觅儿一边吃一边打量四周,围着篝火至少聚集着七八十个人,但看起来都不像是新郎和新娘。“拉姆,新娘在哪里?”

        “新娘应该还没到。”

        “这么晚还没到啊!”李觅儿只觉不可思议。

        “吐蕃的婚礼要持续几日,少则三日,多则七日。”

        两名女子聊着,没多久传来嘹亮的歌声,拉姆回头张望,喜道:“新娘来了。”

        李觅儿也好奇地起身看,只见一名头上和身上缀满宝石饰物的女子骑在一匹马上,那女子一张小脸,五官分明,咋一看下和拉姆还有几分相似。

        “涅其,我们去看新娘的嫁妆。”拉姆兴致勃勃。

        李觅儿也对新娘的嫁妆感兴趣,原来吐蕃女子出嫁也会有嫁妆。

        聂赞不放心也要跟着,拉姆嗔着他道:“我们女子去看嫁妆,赞普你跟着去不好吧。你放心,我会挽着涅其的手,不让她走丢。”

        拉姆将小奶狗交给嘉措,便拉着李觅儿去看新娘的嫁妆。

        看新娘嫁妆的妇女挺多,指指点点,李觅儿也听不懂,只见有十头牦牛,还有一筐筐的干牛粪,约摸有二十多筐。

        “怎么嫁妆还有牛粪?”李觅儿不禁咋舌。

        “当然有了,干牛粪是我们吐蕃人日常必须的,能给我们带来温暖和火,是吉祥和兴旺的象征。如果贫苦家庭出不起嫁妆,便是背一筐干牛粪当嫁妆也是可以的。”

        李觅儿点点头。

        拉姆讲给李觅儿听,这个新娘娘家还是很富裕的,一般男方的彩礼也就是一头牦牛,或是一只母羊,但新娘的嫁妆就有十头牦牛。

        接着拉姆又点评新娘头上和身上的饰物,有珊瑚、玛瑙、蜜蜡、黄金,估摸它们的重量和价格。

        “拉姆,那你将来的嫁妆有多少?”李觅儿见她眉飞色舞忍不住问道。

        “嗯……这个,云丹贡布说会给我五百头牦牛,一千头羊。”拉姆更得意了,在吐蕃,除了她家没有谁舍得给这么大一笔嫁妆。

        李觅儿抿起唇,五百头牦牛和一千头羊虽然很值钱,但远远不如她的嫁妆。

        那一箱箱的全是价值连城的物品,释迦十二岁等身佛像,世上就只有这一尊,是所有佛教中人膜拜的圣物。还有各种珍奇金玉、绫罗绸缎、医书名著、谷物种子等等,都是那些外族想得而得不到的罕物。

        居然——

        可气,都被聂赞给抢走了。

        那厢已经开始举行婚礼仪式,聂赞不放心地寻过来,便听到她俩谈论嫁妆。

        “拉姆,你要是出嫁,我送你一千头牦牛,两千头羊。”

        “真的吗?”拉姆眉开眼笑。

        李觅儿没好气地白了聂赞一眼,这人什么都没付出,就平白得了她富可敌国的嫁妆,真让人怄。

        “当然是真的,你的赞普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拉姆喜得蹦起来。

        聂赞笑着溜了李觅儿一眼,道:“怎么又用这种仇恨的眼神看我,我哪句话让你不开心了?”

        “还我嫁妆。”李觅儿咬牙切齿。

        顿时聂赞哈哈大笑,挽起李觅儿的手,道:“感谢你从大唐带来的丰厚的嫁妆,我,吐蕃的王,早已决定修建一座宫殿来给你居住。”

        他轻描淡写拒绝了李觅儿索回嫁妆的要求。

        “走吧,我们去看祈神。”

        众人围聚在篝火的四周,中间的是新郎新娘,还有一名穿着奇怪服饰的老者,拉姆告诉李觅儿,那老者是他们吐蕃的国教苯教的祭师。

        婚礼中有祈神的仪式,因此必须要请祭师来主持。

        李觅儿感觉这个祭师应该和汉人婚俗中傧相差不多,但汉人的婚礼是没有祈神仪式的。

        那老祭师将一根绳线贴在新郎的额头上,又将一张天晴色的吉祥结贴在新娘的额头,之后又交给新郎一支箭和一枚戒指,交给新娘一支纺锤和一块松石。

        “那戒指叫魂金,松石叫神魂。”

        “新郎为何要拿一支箭?”李觅儿不解,大喜之日拿着箭怎么说也不吉利吧,新娘拿纺锤还说得过去,可能是日子兴旺的喻意。

        “在我们的远古传说中,一位叫恰冈央扎的法师和一位叫什贝冬桑玛的女子,他们住在天界的峡谷里,后来他们结合生下三枚卵,一枚金卵,一枚青绿色的卵,一枚白卵。”

        “金色的卵裂开后,里面是一支金箭,金箭上还有绿色的羽毛,这是新郎的箭;青绿色的卵裂开后,里面是一只青绿色的箭,箭上有金色羽毛,这是新娘的箭。白色的卵裂开后,里面是一支纺锤。然后天空的光和雾中有一种白色的东西,风将它扯出来,变成一根线。这根线缠绕在树上,就被称为穆绳和吉祥结,穆绳贴在新郎额头,吉祥结贴在新娘的额头。”

        拉姆滔滔不绝,她对本族的传说如数家珍。

        李觅儿还是听得糊涂,不明白婚礼拿箭的原因。

        “因为箭是这样从卵里出来的,是男人和女人结合后,从女人的身体里诞出来的,因此箭是生命的象征,是吐蕃男子的象征,也象征神灵依附着他们,它将男人和女人联系在一起。当男孩子出生时,孩子的舅舅就要准备一支箭送给他,而且这支箭要被供奉在山口或是自家的屋顶上。”

        “这支箭,还要装饰上精美的丝绸,明亮的镜子,和美丽的松石,当他向心爱的女子求婚时,就会在意中人的衣领挂上这支箭……”

        李觅儿似懂非懂,但明白一点,吐蕃人很崇拜箭。

        一对新人坐在白牦牛皮上,前面摆放青稞粒,青稞粒的摆放是固定的形状,是一个卍字。

        祭师开始吟唱,拉姆耐心地给李觅儿翻译成汉语。

        ……

        男子的生命依赖于箭

        女子的生命依赖于纺锤

        我们把他们托付给众神

        让箭与纺锤永远不分离

        让我们把穆绳和吉祥结托付给众神

        让它们永远不被切断

        男人和女人两个人

        就像湖和湖中的女神

        让人和神永远不分开

        像太阳和月亮永驻天上

        让人和神永远不分开

        像雪狮威武地生活在雪山之中

        让人和神永远不分开

        像老虎生活在密林中

        让人和神永远不分开

        愿男子生命之柱永不崩塌

        愿女子生命的绿松大梁永不折断

        婚礼仪式结束后,主人家又端出青稞酒和牛肉,来观礼的客人们再次在篝火前欢歌起舞。

        火光映着李觅儿的脸红红的,脸上的肌肤在发热,人的情绪很容易被感染,汉人的婚礼虽然隆重热闹,但并不能像吐蕃的婚礼这样带动人的情绪。

        老人、小孩,男男女女,时而挽起手,时而又放开,翩翩起舞。

        他们比汉人有一种永不停歇的蓬勃生命力。

        “我也要去跳。”拉姆起了身,她踏入人群中,宛若一只欢快的小鹿。

        一旁的嘉措也按捺不住,也加入跳舞的人群。

        李觅儿看得津津有味,这种群舞既耐看,又令人心潮澎湃,动作不算难,适合群舞。

        聂赞给她倒了一碗热热的奶茶,这风吹得久了,须得饮碗热奶茶暖身子。

        人群中有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一直在向他们这里张望,他像嘉措一样,嘴唇上有厚厚的胡须,但眼神闪烁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在这名男子的身畔还有几名男子,似乎是他的同伴,男子向左右两边低语了几句,便见那几名男子向聂赞走去。

        “尊贵的客人,请与我们一起起舞,给予主人家最热诚的祝福。”

        他们不由分说便拉起聂赞的胳膊,想要将他拉到热舞的人群中。

        聂赞本想拒绝,但这是别人的新婚之喜,如果拒绝会让人难堪,况且去跳一支舞也是为主人家助兴。

        来不及嘱咐李觅儿,聂赞就被拉到热舞的人群中,他只得挥动手臂,跳起轻快的果卓舞。

        这时,拉他的几个男人却舞姿一变,跳起高原上的雄鹰之舞,聂赞也只得换成激烈的鹰舞。

        可是舞姿一激烈,他的视线就没办法时刻落在李觅儿的身上。

        只要能看见李觅儿,他就能保证李觅儿的安全。

        那厚胡须的男子悄悄从人群中隐没,如同一根桅杆静默在黑暗中。他的目光不断在聂赞和李觅儿之间来回,像伺机而动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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