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能做到？
21小武一只手牵着他阿爹，一手牵着何香雪，高兴得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不过，姚修远顾不着给他立规矩了，因为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怪他自己太逞强，怎么也不肯贴膏药，以为过两个时辰就会好，结果这会子还在疼，走路时不时要扶着腰。
蒋大爷正在路边和老头下象棋，小武老远就喊：“蒋爷爷！”
“是小武呀，出去玩吗？”蒋大爷瞥了一眼，又低下头，把棋子重重一拍，“吃车！”
小武脆生生答道：“阿爹要考试了！”
怪不好意思的，到京城两个月了，大人的事忙个不停，也没带他到处玩。尤其是最近，几乎天天把他塞到了顾大嫂家，出个门恨不得嚷得整条街知道。
对面那老头哼了一声：“将军！车是这么容易吃的？也不怕吃撑了！”
蒋大爷正摸着小武鼓鼓的腮帮子，闻言一惊，低下头来“怎么可能？刚才明明看到你是高吊马，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屏风马？你耍赖！”
对面的老头挥开了蒋大爷的手：“别乱动！想悔棋吗？你自己老得眼都花了，怪我咯？”
“只有我老了，你没老？”蒋大爷不服气，拉住了姚修远的衣摆，“大秀才，支个招再走呗！”
对面老头连忙拦住：“谁给你支招？没听说人家今天考试么？你下棋要紧，还是人家大事要紧，年纪一大把了，懂不懂事？”
村子里的庄稼汉瞧不起不能干活的文弱书生，可是到了城里就是人人尊敬的长衫客，何香雪与有荣蔫，胸脯挺得高高的。
他们两个指不定也是眼线，姚修远板着脸给飞了个象，放下子就走。
过了好半晌，只听蒋大爷惊喜地大叫：“妙啊！这棋我怎么没想到？”
何香雪笑道：“从来没看过夫子下棋，没想到下得这么好。”
姚修远抿了抿唇：“看过几本棋谱而已，其实不难。”
“只看过几本棋谱就能下得这么好，读了多少年的圣贤书，考试岂不是更容易？”
她扬起下巴，半边脸在朝阳的映照之下，显得生机勃勃。姚修远明知她是故意说吉利话，也忍不住得意，那人不可能算计到一切，到头来还不定是谁给谁做了嫁衣裳。
他们到来时已经聚集了许多考生和送考的家属，来得早的占了树荫，来得晚的就得晒会儿太阳。有些人家让仆人占了风水宝地，撑起了遮阳伞，摆上桌椅，助力自家子弟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考试。
殿试在云英殿举行，允许考生和家属进到了皇宫内的瓮城。
皇宫对于平民百姓是神秘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进不到这里，可是进来后看到的也不过更宽敞的广场，四面的高墙，方砖铺地，两排杨树，没有多少稀奇。
不时有巡视的禁军经过，可是他们吓唬得了平民百姓，吓不了那些立志跃龙门的举子们。大家该干嘛干嘛，全当他们不存在。禁军也不管太多，只要维持住场面，没有打架斗殴就够了。
小冤家同几名官员坐在进入内城的阴凉的门洞口，桌上摆着茶水果品。
何香雪瞥了一眼，全当没看见他。
姚修远示威般瞪过去，回应他的是冷漠的寒光。
“过来！”田翠娥走了过来，拉着何香雪就走，姚修远也跟了上来。
这事儿韩皓天有经验，早早地占了一处树荫。
韩皓天够意思，特地请了假来送考，田翠娥也关张了半天。
“在京城的老乡就止有我一个，我不来怎么行？”韩皓天笑着说。
他们在树下聊考试的事，何香雪则和带着小武，跟田翠娥在不远处。
“小武真可爱，好喜欢这样小小的孩子。”田翠娥满脸的宠溺，在小武胖乎乎的脸颊上亲了又亲。
他们夫妻成亲多年却无所出，所以格外喜欢小孩，何香雪把小武朝前拱了拱。
如今小武真是转了性子，张开双臂就要抱抱，还主动地喊“阿姨”。
“当阿姨的儿子好不好？阿姨家天天做好吃的！”田翠娥抱起小武，轻轻抛了抛，小武被逗得咯咯笑，“今天你的气色不错，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对小武打主意的看来不止自己一个，何香雪暗暗好笑：“让您见笑了。你们是我的大恩人，如果没有你们告知，我还在老家傻等着。”
“真不怨我们？”田翠娥是指第一次只告诉了地点，第二次才说明了原因。
“这事儿确实不好说。”何香雪有些难为情，左顾右盼，正撞上了姜德柱冷冰冰的目光，她下意识就低下了头，“如果换做我，也会很为难。”
原本何香雪只期待能看得懂县衙的告示，结果稍微多读了几本书，也能学着说些文绉绉的话了。
从菜场回来大病了一场，瞎琢磨了一些事，再加上两个月来槐花巷五十七号来往无白丁，耳濡目染又长进了不少，甭管面对着谁也不会象乡下人那般怯场了。最重要的是她的视野变大，思路开阔了许多，甚至有些大家闺秀也不及她了。
比如搁在以前，她会埋怨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偏偏害得自己千里迢迢送上门给人侮辱，如今却想得通透，人家不过是没法判断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唯一的办法就是由她亲自确定。
为了让她不受过于大的刺激，又不得不透露那么一丁点，而且事先不给她任何先入为主的观点。
这份周到细致的体贴，没有用心是做不到的。
“你跟第一次见到时变了好多。”田翠娥眨巴着眼，大手包住小武的小手摇了摇，“那时病得真是怪吓人的，还以为会挺不过去，把姚大官人急坏了。”
“当时是我钻了牛角尖，以后再也不会了。破费了您和韩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自己亲手做的馅饼，不值几个钱。”田翠娥掏出颗薄荷糖给小武砸巴着，冲她使了个眼色：“那边，那位冲你瞅第六回了。”
何香雪闻言扭头看去，姜德柱捧了杯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从前的他象只皮猴子，没有一刻的安生，失忆后他倒变得稳重了。
何香雪有些恍惚，自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即使他认了自己，她也跟不上他的步伐，看不懂他的心。
“别直勾勾地瞅人家。”田翠娥拉了拉她的衣角，戏谑道，“姜大将军会记恨上咱的，小小门下省录事可惹不起大统领。”
何香雪收回了目光，淡然道：“也许他对我印象深刻，毕竟那天的乐子太大了。没事儿，只要我不继续去缠着他，他就不会花心思去查你们。”
“你真的看开了？”田翠娥留心观察着她的反应问，“就没想过多见他几次？说不定能想起你来呢？”
“他不想记起来，我偏要凑上去，只怕成了真的冤家。”何香雪耸了耸肩，自嘲地一笑，“戏文里唱的那些大官，抛弃糟糠之妻的有不少，何况我们没成亲，不是他的什么人。哪怕他没失忆，只要说一句拿我当妹妹，我就没辙了。”
当初确实是自己不知廉耻，却也怨不得人家。难怪爹娘总说女孩子要矜持，到如今理不直气不壮。
想想夫子他娘亲，连儿子都有了，还不一样翻脸不认人。
当时他多么轻浮，眼里全是戾气，说起话来飞刀子一样，伤害别人毫不留情，那样子还是过去的柱子哥吗？
罢了，非得缠上去只怕吃更大的亏。自己受点难堪倒也无妨，若是害了身边的人罪过就大了。
那边姚修远跟韩皓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耳朵却竖起来偷听。
偷听也是偷，夫子不惯做贼，被田翠娥一眼看穿，捉狭地说：“这些天你就一次也没找过他？夫子出去应酬，把小武放在隔壁家，走得快两刻钟就到了宫门口，耽误不了做事。上京城不容易，不多试几欠，你能死心？”
田翠娥和李青玉有些象，都是有本事的年轻娘子，都没有把受过的苦难总挂在嘴边，都很热心，不同在于李青玉口无遮拦，象是看着红通通精致无害，却辣得人张不开嘴的朝天椒，高傲的外表之下是愤世嫉俗，教坊司出来的田翠娥却是文绉绉的，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总是有些出人意料的鬼点子，大多数时候笑眯眯，凶起来却吓死人。
何香雪正在寻思怎么回答，小武看到别的小朋友了，扭着身子要下地，田翠娥只得把他放了下来：“玩去吧，别跑远了。”
说来也奇怪，小武这孩子在外面时，哪怕由得他玩，也不会离开大人五丈远，而且玩一会儿就会扭头看看大人在哪里，然后才放心。他比起村里的小屁孩聪明得不止是一星半点，真想象不出长大了会成个什么样。
被打了岔，田翠娥却并没忘记那个问题：“你到底怎么想的？”
“说好了的，我要照顾夫子到考试，就不会让他分心，而且实在是没空。”何香雪注视着不远处的小武，心被刀子割一样的疼，脸上却一丝儿都不显，“隔三岔五，在宫门口当众受他一通奚落，我可做不来。传到乡下，爹娘非把我打死不可。横竖话已经放下了，他想要恢复记忆就该来找我，犯不着我上赶着去见他。小时侯他对我的好，这些年也算得上还给他了，我不欠他的。”
“哦，可怜的将军！”田翠娥不顾姚修远幽怨的眼神，“他并非负心汉，只不过是失去记忆了，你真不打算帮他恢复记忆吗？万一他有苦衷，岂不是冤死了？”
她们聊得起劲，却没发现有个巡视的禁军从身边走过了三回，此时站在旁边貌似东张西望地警戒，却不走远了。
何香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断然说：“他不止是失去记忆，连心性都变了，不是原来的柱子哥了。以后翠娥姐不用再劝，我就当他死在了战场上。”
那禁军一溜烟地跑了过去，在姜德柱的耳边的的咕咕，眼见得姜德柱的脸色越来越差，先是阴晴不定，然后由红转黑，直到气得头上冒烟。
“你真能做到？”
“他不认我，我有什么办法？自古以来就只有郎君们强了小娘子，难不成我还能强了大将军？”
那三天病得起不了床，有一次甚至梦到了阴曹地府，醒来后哭着给家里写信报平安，然后写了封信给李青玉。当这两封信写完，她突然间想通了，旱灾雪灾时每个人都咬牙挣扎着，眼瞅着就要有好日子过了，却寻死觅活的，是不是矫情了些？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爹娘怎么办？不，不能死，不到黑白无常勾魂的时候，连自己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既然他失忆了，那么她也可以失忆，忘记他就能好好地活着了，多么容易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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