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饼人
临川一中是全市重点高中，最注重的就是成绩，最频繁的就是考试。
月考在即，连一向乐观的汤曦都愁眉不展。
沈思夏捋完笔记，见她面前成叠的卷子纹丝未动，关切道：“你怎么了？”
汤曦揽住她，脸蹭她的胳膊，撒娇道：“思夏思夏，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晚上有补习班要上，但我还有学生会的值班，两件事刚好冲突了，你能不能”
沈思夏对她的请求了然于心，接话道：“你想让我替你值班？”
汤曦眼里闪烁着令她无法拒绝的期盼，她抿唇，用力地点点头。
沈思夏想了想：“答应你了，今天晚上我刚好也没事。”
话音刚落，汤曦激动不已地抱住了沈思夏：“思夏，你太好了！”
动作之大，连带后面的课桌都被晃动。
这一举措惊醒了后座的程辛年，他不耐地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冻着张脸，脸色不愉。
他是俯在臂弯里睡的，蓦然被吵醒，眼中有血丝，眼下有乌青，额前的碎发蓬松杂乱，面露颓唐。
开口便是句：“大中午的能不能安静点？”
现在是午休时间，他的音量不大，却在本就安静的环境里下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点大部分同学都回来了，闻声全都齐齐向他们这里张望。
汤曦身体哆嗦了一下，自觉地降低音量：“这人一直在更年期。”
沈思夏没说话，但面露笑意，首肯了她的话。
汤曦是风纪部的部员，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检查各班纪律。
汤曦给她简单讲了一下流程，先兜班点人头，问各班班长晚自习有没有缺勤的学生，然后再兜楼层，检查各班晚自习的纪律。
最后兜的班级是高一八班，后门右拐就是紫荆花小道。
今夜是十五满月，满月高悬于天，月色皎皎，映亮周遭的云层。
沈思夏越过洒满月光的小道，无意间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
她汗毛直立，脑补出了各种恐怖片里的桥段。
小路偏僻，只剩一盏路灯亮着，晚上没什么人会来。
她往前张望，夜色如墨，透过幽暗的路灯，只隐约看见有丝丝橘红色的星火和一个黑色的诡影。
沈思夏听汤曦说过，有在一楼的班级反映，晚自习的时候有人在这里抽烟，就算关了窗仍然能闻到烟味。
因为地方偏，没有安监控，所以一直没逮到人。
今晚是汤曦值班，发生了这样的事，万一有学生投诉，她肯定会受到学生会的批评，她既然答应给汤曦代班，肯定不能马虎。
她想也没想地冲过去，警告道：“前面的同学，校园内严禁吸烟！”
刚刚离得太远，光线幽暗，走近了才看清，那人身材高挑，身体侧靠石柱，上身套了件蓝白相间的校服，扣子没系，露出里面嶙峋的锁骨。
他缓缓转身。
看清那张脸后，沈思夏瞳孔骤缩。
——程辛年。
一双生冷的眼睛盯着她，眸光幽深，眉骨轮廓明显，五官立体深邃，眼皮耷拉起时透出厌世的颓气。
只是他此刻的眼神，是沈思夏从未见过的危险，就像是蛰伏的猎豹发现猎物时的眼睛。
沈思夏低不可闻地吞了口口水。
程辛年指缝里搭了根烟，烟雾徐徐盘旋。
看到她的时候没有一丝意外的神情，他装也懒得装，轻飘飘道：“哟，好学生怎么也在这里？”
沈思夏指了指他指缝中的烟：“扔掉。学校三令五申过，这里是无烟校区，麻烦你配合。”
程辛年掸了掸烟灰，薄薄的唇角勾起讥嘲的弧度：“我要是不配合，是不是打算连带着上次的事在老师面前告我一状？”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挑衅意味。
沈思夏知道他不会轻易就范，说：“配不配合由你，总之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在学校抽烟是要挨处分的。”
他身上都背了多少处分了，还在乎这一个两个吗？
程辛年眼睛弯弯的，“没关系，你就当没看见，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沈思夏不清楚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讲这话时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蒸腾的暧昧。
沈思夏反感这种感觉，冷下语气道：“程辛年，我们的关系没有熟到跟你有秘密吧？”
程辛年生了对招人的桃花眼，散漫又不受约束。
他望向她，冷哼道：“沈思夏，我就这么招你烦？”
沈思夏愣了愣，她很矛盾，她是很烦程辛年现在这样，却不是烦程辛年这个人。
少年的谦和有礼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双眼里流露最多的是怯懦，他盯人看不会超过三秒，会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提醒她‘小心烫’。
这是她印象中的程辛年，与现在暴戾张扬的他判若两人。
自从那件事后，程辛年就申请退学，沈思夏转学后也没再见过他。
短短两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样一个如沐春风的人性情大变，其中曲折，恐怕只有当事人清楚。
沈思夏想唤起他的记忆，踌躇道：“你以前是不是”
“谁在那里——”
她的疑问被远处一声怒喝湮没，伴随而至的强光照得她睁不开眼。
她下意识用手挡住视线，透过指缝看到远处来了不少人。
她的腕骨被人擒住，温热的触感顺着手腕处的皮肤遍布四肢五骸。
一股强劲的力量拽着她在跑。
“站住！”
她跟在程辛年身后，不知道被拽着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光线暗下来。
沈思夏喘着粗气，抽出空档问：“为什么要跑？”
程辛年没理她，牵着她的手进了一片小树林。
这几天刚下过雨，土地潮湿松软，铺满了被风吹落的枯叶。
沈思夏脚轻轻一挪动，就有悉索的声响。
程辛年也跑累了，鬓角沁出了汗，压低声音说：“好学生，知道学校严禁抽烟，就不知道学校抓什么最严吗？”
沈思夏问：“什么？”
“早恋啊。”
沈思夏认真地撇清关系：“我们没在早恋。”
程辛年说：“那也要教导主任信你，孤男寡女，你讲得清吗？”
他说的有道理，进了教导处，空口无凭，很难解释清楚，就算解释清楚了，校园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
真到那时，她即便有十张嘴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我是无所谓。”他掀了掀眼皮，轻松地撂下这句话。
“不过对你来讲，会影响评奖学金吧？”
按沈思夏现在的成绩，确实可以申请国家奖学金。
但临川五中最不缺的就是成绩好的学生，最看中的还是学生的道德层面，奖学金绝不可能评给有污点的学生。
程辛年预感到了什么，敛起半吊子的调。
“低头。”
一双手覆上她的头顶，很轻地引给她一个向下的力。
手电筒的光从他们头顶掠过。
逮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前面经过。
队伍里有个学生肯定地说：“我看见那两个人是朝这个方向跑了。”
“两个人，你确定你没看错吗？”
沈思夏蜷在程辛年身旁，她很紧张，将头埋得更低。
她的手心在冒汗。
程辛年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安抚：“看不到的。”
有人猜测：“不会是对情侣吧。”
有人提议：“往这边再找找。”
沈思夏数着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
匆匆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耳畔的交谈渐渐消失了。
大概是走了。
沈思夏不敢探出头张望，仍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问：“走、走了吗？”
女孩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势蜷在他身边，程辛年知道她此刻是信任自己的。
沈思夏没给过他好脸色看过，即便那天的事只要她肯说句软话便全身而退，她还是冷了张脸不卑不亢。
程辛年侧瞥了她一眼，女孩侧脸线条优越，将头发束成了干净的马尾辫，发根带了抹俏皮的微卷，月光泄入树林，照在女孩那截露出的脖颈上，她环了一根细细的银链，上面坠了个字母的图案，亮得晃眼。
程辛年眸光幽深，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走了。”
沈思夏吁了口气，打算站起身。
程辛年的手还牵着她。
她的脸微微发烫，幸好是在黑夜里，看不出端倪。
程辛年掌心一凉，沈思夏将手抽了出来。
程辛年摩挲指腹，笑道：“那天当主持人也很紧张？”
那天他接过沈思夏递来的话筒，筒柄捂得一圈都是冷汗。
沈思夏鼻腔挤出一声上扬的“嗯？”
她抬头看他，程辛年的眼底像是掺了把碎星。
她眼神躲闪：“还好。”
她那天明明表现的那么泰然自若，全程没打磕绊，还是被看穿了。
程辛年说：“早点回去吧。”
蹲的太久，突然站直身子，沈思夏眼冒金星，脚下踉跄。
情急之下，程辛年身体向她微倾，抬起一条胳膊，正好借她搭了把力。
等她缓了缓，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
“客气，你该补补钙了。”
沈思夏：“”
沈思夏没走两步，就四处张望，生怕那些人打个回马枪。
程辛年见她这幅做贼心虚的模样，倒好像真跟他有点什么，不忍发笑：“别担心，人都走远了。”
沈思夏回头瞪了他一眼：“我没担心。”
程辛年勾了勾唇，不担心刚刚还攥得他掌心发麻。
程辛年单手插兜，另只手指了指她手里的值班本，问：“还要记过吗？”
沈思夏铁面无私道：“公私分明。”
程辛年挑了挑眉，没多在意：“没良心。”
她说是这么说，但没有将他的名字报上去，只是向学生会汇报有人在紫荆小道抽烟，具体是谁不清楚。
当时来了很多人，他们的说辞和沈思夏一致，所以没有人怀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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