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了?

　　一想到白日里的那一幕，我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首先，我是完全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个凡人，而且全身上下还带了一层乌糟糟的黑色气运，所以当我见到他时第一反应自然是先愣了一愣。

　　再者，我不得不感叹这位男子的武艺之高超。虽可以看出他在此之前已是身负重伤，但赤手空拳之下，和成年的神兽赤鹏对战时却还能行云流水，不得不道声佩服。

　　不若我平时打架的时候那般不是用神力就是用蛮力。若夸张些评论他的动作，其所到之处皆可称为艺术。

　　比如方才的那个侧首，若是做得再浅一些便会被赤鹏伤到，而若做得再深一些则又显得太过而平白多出不稳的作态。他出招避招无不遵循一个“点到即止”，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不浪费一点多余的体力，如此便会让人生出他此刻也乐得轻松的错觉。

　　所以我接着就在一旁当了会儿吃瓜观众。

　　但强撑终究还是强撑，果然在过了第十二个回合后，他的脚步已隐隐开始有些乱了。我心道不对，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忙飞过去欲止战。我慎重掂量着一边是个误会，一边是条人命。误会之后解释清便好，但人命可是关天的。

　　嘴边道了句得罪，便作了个雷将那赤鹏给劈晕了。转身一看，那凡人早已昏厥在了枯草堆中。

　　我直觉这个凡人定不简单。正如我之前判断的，这里是凡人绝不可能到达的地方，即使真真被他碰运气到达了也不可能是活着的。且更不用说我看到他时他竟没被阵法影响，连个失心疯都没得上，还能在重伤的情况下从容应战。

　　若他是个胆肥的探险家，跑着跑着不小心闯入了此地也不是绝无可能。但看他方才打斗时的这般模样，定是受过十分严厉的专业训练。若他是个间谍军人，为了我的某些情报或是其他什么目的专程找来了我这，但他那时跳出来的举动却又明显是为了护我？

　　而现在，这个不简单的凡人正躺在我的房中昏睡着。

　　早在把他运到竹屋时，我就把他的登山包和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没找到柜格松，那起码不是来杀我的。只有一柄军刀，两把□□，折叠帐篷和一些食物，连件多余的换洗衣服都没有。

　　把玩着从他身上顺到的这支已没了子弹的枪，思索来思索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好在我是个有恩必报之人，他毕竟让我少挨了那赤鹏两脚。况且他就算对我有什么歹心，一个凡人横竖也伤不到我哪里。便姑且留他在这儿直到他伤好罢。

　　但我施了好几次愈合术都不起什么作用，只好去山里摘点有用的草药先凑合着用用。这会儿估摸着我刚给他服下的药应已将他伤口中的浊气全排尽了，便上前褪去了他的衣服，打了盆清水为他擦拭干净血渍，他迷迷糊糊似是有了点意识，盯着我的动作，良久道：“苒苒……”

　　苒苒？我一阵鸡皮疙瘩。即便是我的朋友都直呼我云苒，母亲倒会唤我小苒，但苒苒这种肉麻的称呼还真没有人这么叫过。

　　“你知道我是云苒？”我一挑眉，又道，“那你可知道云苒是个神女，对付个赤鹏是轻而易举的？”

　　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度而一片煞白，强牵起嘴角浅浅一笑，道：“我知道……它伤不到你。”

　　我一愣，“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当时还跳出来护我？

　　但我还未问完，他便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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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将他的身体全清理干净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我打着哈欠趴在了床头。

　　先前不曾有闲暇来好好打量他这张脸，如今日出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竹窗铺洒入室，照射在了他脸上，才发觉他的五官长得是真好。硬朗的眉峰、深邃的眼睛，颇让人觉得稳重，这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双唇也着实生得俊俏。但如此英俊的人，当真不是旅者就是军人？

　　“生得这么标志，不当个演员倒是可惜了。”

　　音落，他忽然睁开了眼睛，这冷不丁的模样吓得我一下坐直了身子，就这么同他大眼瞪小眼儿。

　　他看了我一会儿，后又将目光转回天花板，叹了口气道：“一样。”

　　啊？什么一样？

　　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他许在说我刚才的那句自言自语，正待我要追问时，他又开口道，“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

　　我觉得他可能真的睡糊涂了，才会一直苒苒、苒苒的叫我。我与他素未蒙面，这昵称叫得我着实有些不舒服。而且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生日来了？我哪有功夫知道你是一月一日生还是十月一日生，所以他说这些话我也不知到底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续而又听他道：“能再见你，是最好的生日礼物……”说至此，他露出一个略显凄然的笑，“……死也无憾。”

　　这人又在说些什么胡话，用“死也无憾”　这个词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便安慰道：“我和你说，你死不了的，就算要死那也是七八十年后的事。现在有我在这儿守着你，就算来十个黑白无常也拽不走你。”

　　他听后转而又看向我，眼神分外温柔，我不禁背后打了个哆嗦。而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这样醒醒睡睡的我想应该也属正常反应，论谁伤得那么重不犯个迷糊的？但他迷糊中说的这些话到让我越想越觉得在意。听他这般说辞，倒像是我与他之前便认识了，但若真见过，为何我却对他毫无印象？这么俊的一张脸，不应该啊。

　　我就是那种心中一有事便很容易便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所以又如此疑惑了几日，待我真正发现他已高烧不退好久时，竟已是第三日的正午。

　　我自然是有些自责没有早发现他的不对劲的。比如先前有次打水时，见他一脸红扑扑的只是觉得可爱，竟没多想他是不是有不舒服。还有那次我见他额头全是汗，以为他热，竟就减了他一床被子。如今只能后悔当初在凡间单单学了些模样好看的工艺活，却没把真正实用的医术给学好。

　　期间他又浑浑噩噩地半梦半醒过几次，我把在山中寻来的退烧草药熬成汤药喂他喝，但病情却毫无起色。

　　今日，我有捧着熬好的汤药走向卧室，心中还寻思着要不今日去请个医生过来，或是直接叫钟翊来看看。但就在我要推开门时，手却突然停住了。

　　先前就算再微弱，我也总能多少感受到一些他的气息。可现在，隔着这扇门，我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屋内没有人。

　　我手有些颤抖，多年前的那一夜宛如重现，熟悉的绝望感又突然涌现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向屋外望了望，抱着些许他可能身子好了，自己出去散步了的希望。但没有，整个竹林都是空空荡荡，只我一个人。

　　当我真的推开门时，看见他就这么躺在我床上。我走近他，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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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了。

　　一直缠绕在他身侧的那团触目惊心的气运也随之消散了。

　　我不是不难过，但我为何要难过？我与他非亲非故，甚至连段完整的对话都算不上有。于是便暂且将这种难过归结为“悉心照料了好几日的宠物突然有一天去世了”，以此让自己好受些。

　　我将他移到了我那冰玉|洞中。冰玉对于神而言是个夏季的消暑圣物，但于凡人而言却是致命的彻骨冰寒，如今用来保存他的尸体倒是正好。

　　这天，我在玉床边坐着，发了一下午的呆，想着是否该将他火化了的好，思量着他可能生前爱旅游，那我便可将他的骨灰洒遍竹山，让他死后能随风而游，逍遥自在。

　　但当我正要陷入伤感中时，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因为之前听楼下的人鱼说此竹山乃上古仙山，便由着好奇，心血来潮地翻阅过许多相关的古籍。

　　若我记得不错，其中有一本中曾如此记载过：“环湖之中，名曰竹山，北多异禽。中有一兽，其羽若血，其啄若鹰，唤若婴啼，曰赤鹏，其血可活人骨……”也就是说，只要能取得赤鹏的血，再与其他的草药适量相合，传闻便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效。

　　本来这种古书记载的就夸张又离谱，大有失真之嫌，我是绝不会信的，但这次不同。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他的不幸也有我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之前他为我同那赤鹏打架时我却没及时出手救他，而且我在之前曾对他夸下海口说能守住他，如今却因医术不精而让他命丧黄泉。越想越惭愧，所以我觉得无论如何书上所述是真是假，都应该为了他去试试才对。

　　这个赤鹏，虽说人死不全是它的错，却因给了最后一击而算是害死一条人命，取它一碗血也纯属理正。但如若让我同那赤鹏光明正大地打一架我是未必会输，如今我却必须去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我算着虽是那赤鹏对不住这凡人，但我却还是因伤了雏鸟而理亏于它。这血采得我有些心慌，一路便不免有些跌跌撞撞。

　　所以当我带好了血、摘完了草药回来时，已是一派灰头土脸之象。

　　我将草药熬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将熬好的药汁混入赤鹏血中，便去了冰□□内喂他。但我没想到他的身体已僵硬至斯，药还没灌入多少便又被他全数吐了出来，完全入不了喉。

　　这该如何是好？我盯着他紧闭的双唇，咽了口口水。不会要让我嘴对嘴的喂吧？但下一秒我又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把。

　　人家当初不顾生命安危，明知势弱却还愿为我以命相搏。而如今我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还有什么拘泥之理？难道他一个二十八岁的帅小伙还能占我一个六十花甲的老太什么便宜不成？

　　有了这一思量，我的动作都变得深明大义起来。含起一口药汤，血腥味一下子袭遍了我整个口腔，让我全身一个机灵。只能一遍遍在心中道，可千万别吐出来啊。眼睛一闭心一横，便俯下身去。

　　贴上之时只觉他的唇冰冰凉凉的，牙齿也咬得很紧，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其撬开，但一般下一步该如何做来着？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是了，得把喉道给通了。于是我又费力地用舌头将他的舌头抵住，让药汤顺着他的喉咙流了下去。

　　这一口喂完可真是累没了我半条命，待我出去漱口休整好后回来便托着腮帮子，静看了他的胸膛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我其实自然知道这颗心脏不会再跳起来了的，我此番作为乃逆天、迷信之行，更何况其实我连古籍中的有部分早已绝迹的草药都没找齐。与其说我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倒不如说我是在给心里求个安慰，告诉自己我能做的便都做了，这一切都是天命、都是他的命数罢了。

　　我之后又陆续对嘴地喂了他几次，后来倒是一次比一次熟练了，就这样不知过了几个昼夜。虽总想着明天便将他火化了吧，但一觉醒来看到他的脸又觉得不忍，便又拖明日。

　　昨夜回到房中整理书物时才想起，上个月我曾收到过一封来自楼下人鱼国的邀请函，说是人鱼王的三子要过八十岁的生辰。

　　人鱼的寿命是一般凡人的四倍，所以八十岁便等于人类的二十左右。既然是小王子的成人礼，我这个作为邻居的自然是要去贺一贺的，而算算日子正好就是今天。

　　虽这次是作为邻居的身份前去祝贺，但我毕竟还是一国之神女，总不能在模样上太丢人，所以我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妆理仪容。

　　梳妆完后我又飞去西坡的藏宝库中挑了件自己之前雕的玉器。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一人前去未免也忒没气场了。我原有只威武的坐骑，奈何现在它又不知野去那儿了，于是便挥手将脚边的一只小兔子变化成了个人类男子的模样，一会儿在我身边也好打打下手，涨涨气势。

　　总算将一切安排妥当，可正待我出发之时却总觉得身上哪里空荡荡的，一抬手才发现，那只我常戴的银镯子被我落在床头了。只得又掉头往回走。

　　腾个云行这竹山的一西一东倒也快，我懒于走动之时便就腾个云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这只小兔子却没有经历过这等刺激，如今好像受了不小的惊，比我高出半个头的个子此刻却缩成一团抱着我死活不肯撒手。

　　我看着他好笑又无奈，心想若等等下去了水中还是这般模样，还能指望他来给我助威不成？难道是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果然还是该收一只狮子吧。

　　边想着，一人一兔便拖拖拉拉的落到了竹屋前。我无语将他紧扒着的手掰开，并好生安慰了他许久后他才眼中含泪地目送我入了屋。

　　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这屋子格外的可爱。说不出，有一种与往常不同的生机感，难道是因为方才那只兔子？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推门走进了卧室。

　　今天，天气刚刚好。阳光刚好，风也刚好。忘了合上的窗有意无意地放了几片竹叶进来，在和煦的阳光下飞舞落地。而窗前的床头坐着一位男子，逆着光，此刻正在把玩那个我落下的银镯子。大手不时磨试着上面细致的狐狸花纹，镯子反射的阳光时而照到我眼睛，让我觉得有些炫目。

　　那人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便与我的视线对上了。

　　是他。

　　他起身缓步走来，在我面前停下来，拉起了我的一手。我刚想抽回来，却被他反向一拉，手反被愈擒得紧了。他将手镯戴进了我手腕，微启头对着我，道：“那里有些凉，我便回来了。”

　　我花了很久才消化他这句话，原是在同我解释那冰玉|洞，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竟还握着我的手。我不明白，他这是在吃一个老太的豆腐？正待我欲爆发，他便又放开了我。

　　也不知道是脑子里太乱了还是太空了，我明明是有一肚子话该问他的，如今却一个问题都问不出，只能像这样傻站着瞪他。

　　忽然，兔子从外间闯了进来，使了吃奶的劲儿抱着我，“神女，外面有只猫！不对，那个虎！呜……神女你快出去看看吧！”我对兔子此番语无伦次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看了眼身边那人，只见他却深锁着眉盯着兔子抱着我的双手。

　　我也觉得这姿势有点丢人，便跟着兔子去了他所指大院。但那里微风萧萧扫落叶，什么也没有，并没有什么猫，也没有什么虎。可兔子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正巧我别的不会，安慰人却最有一套。

　　我摸着他的头道：“乖，你看你的神女我神通广大，不管是小花猫还是大花虎，难道还有哪个能打过我？就是放眼这整座竹山，本神女还没遇到过能降住我的角儿，所以你现在顶着我给你的人型，别人便都是不敢来招惹你的。懂？”

　　看他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点头的样子都有些呆萌，让我觉得着实可爱，脸上那慈母般的微笑便笑得愈发咧开了些，心道果然还是收只兔子来的养眼，平日里逗逗他还能给我解个闷。若是当真养了只狮子，岂不每天在我蹲坐在我大门前威严四庭？无趣。

　　而这只小兔子这会儿终于从自己的一根筋中绕了出来，问我道：“那么神女已经拿好了手镯，是要现在动身去参加三皇子的生宴了吗？”

　　我心道一声糟糕，竟把此事给忘了，而如今发生了这种事却又想不好是该去还是该留了。

　　说起那个人鱼国，因早年与之交情颇深，又与深湖小公主是结拜了姐妹的关系，所以这几十年来去湖底串串门、顺便顺一两把珍珠珊瑚回来也是常有的事。但谁想这常年一来二去的，那水下二皇子却对我看上了眼。此后但凡我一下水，他便寻种种时机私下截住我，还往我手里偷偷塞一两个塑料做的小玩意儿。

　　我只能无奈，就算塑料在与这世隔绝的水底世界乃珍贵稀罕之物，有千般好万般好，但在凡界却实实在在是个随地可见的破烂。可每每看着他那双真挚的眼睛我又不好当面泼他冷水。

　　若是他每次塞给我的都是他们那儿的“破烂珍珠”，我倒还开心些，如今却只觉得满心负担。

　　权衡着利弊下来便知晓楼下水宫是去不得了，便草写了一封信，将其与礼物一并放到了兔子手中。

　　“这次的生宴就由你代我去了吧，你且将这些都交给那人鱼王，就说我家中突有急事，无法如约应邀实感抱歉。”

　　“那神女您呢？”

　　“我？”

　　我转首深深地看了眼在一旁悠哉地参观了我这竹屋许久的某人，道：“我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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