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诺约

“谢姑娘，久闻雅名。”她起身回礼：“三公主。”紫衣的少女笑道：“谢姑娘不必多礼。”两人相对坐下。“二哥与我是同胞兄妹，一母所出。虽然我自小由贤贵妃抚养长大，但与其他皇弟妹比起来，我和二哥是亲近许多的。”她笑着将什么揉在谢姑娘手心：“我能看出二哥的心思。若以后有难事，谢姑娘可以来玉宁宫寻我。”礼毕，公主飘然而去。

        谢姑娘借着拢袖喝茶的动作捻开了那个纸团，是潇脱的几个小字。她脸颊一热，垂眸之时扫向了上座的某人，却也恰好看到了那人的眼神。她咽下那口回甜的茶，望向了攘攘的人群。

        殿外。夜幕已至。

        她远远地看见了站在高台栏杆前远眺的人。似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回首迎上来：“冷不冷？”他伸手拢了拢她外袍的领，似是觉得不妥，很快地收了手。

        “殿下——”

        “不对。”

        她疑惑地抬首看着他。

        “今日是我冠礼，清梦应该叫我什么？”

        她脸颊一热，嗔怒却又生不了气：“远霖——”

        少女甜柔的声音荡入他心中。他向前一步，低头看她，似要望到她心里去。

        “远霖二字，我希望是你第一个唤出。”

        四周的空气似是裹上了温润的暖气，夜幕四合。

        明明那夜没有月亮，她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庞。黑暗中，他的眼睛犹如天上的星子，熠熠生辉。

        她双颊的温度几乎是让她有些站不住，于是她向栏杆迈将一步，扶住了横栏：“今日天下张灯结彩，皆为你封礼之日。冠礼既过，殿下理应专心社稷，以安天下之民。”白玉栏杆有着冬日的清冷，缓解了她的灼热。

        “再叫我一声远霖，我就答应你。”

        “赫连泽！胡闹！”

        男人走得近了些，淡淡的压迫感袭来，她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生气胡闹的不该是我么？谢姑娘不妨好好回忆今天和谁说了一刻钟话，之前又得了谁的玉饰，又救了谁的命？”

        他低头向她靠近，一张俊脸在她眼前慢慢变大。

        “那个匈奴大王子若是以身相许你是不是就一口答应？”

        她别过脸，有些羞恼地驳道：“你就是在胡闹！韩——子鸢他是来找祖父的，之前的种种，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你便叫他的字叫得那么顺口。今天明明是我的受封之日，你不叫我远霖，偏偏满口子鸢子鸯！”

        谢姑娘简直要被气笑了：“赫连泽！今日是你的冠礼，你二十了，不是十二更不是两岁！哪有方才见了两三面便谈婚论嫁的人？”

        她面向台下的万家灯火，话语微顿，更多地带了些平静：

        “心系苍生，胸怀社稷，才是君主的样子。更何况，我姓谢，不姓赫连。”

        她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明显一顿，却终是没有回头。

        “你这是——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她强忍着回头的冲动，默默无语。

        “你讨厌这样的我？”

        尾音有些颤抖，她感觉那人的声音里…有几分委屈。

        “我没有——”

        “你就是！谁都可以改变你的心思，却只有我不可以！”

        谢姑娘刚冷静下来的脑子瞬间炸开：“赫连泽！你胡闹可以，但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叫改变我的心思？我的心意只能由我自己定义，谁也不能染指，你凭什么觉得你自己就可以？！况且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别人的事情？！！！”

        其实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没有说错，从前的那些人本来就与她的生活无关，于她而言，就是用‘别人’来定义。

        但他不一样。

        她明白，她对这个人，不是一点心动都没有的。他和从前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是那个人太过幼稚的话激怒了她。

        她本是不会这么说的。

        沉默。

        如她料想的那般，她说完那些话只有片刻的如释重负，那人的沉默却使她倍感沉重。

        但她十余年的倔强却使她固执地不愿开口，近乎是执拗地等那个人的反应。

        腊月的夜晚，没有风。白玉栏杆的寒意从她的指尖萦向了她的周身。

        麻木的冰冷。

        台下万家灯火依旧，她心中的那盏灯却摇曳不堪。

        “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

        他的声音如穿越了千百年的时空，遥遥而来。久久盘桓。

        “因为我在意你，心悦你，喜欢你。如此而已。”

        静谧的夜，谢姑娘的自矜却倏然炸裂，她猛地回头。

        那个高拔的男人许是觉得她仰头看他会有些累，撩衣单膝而跪，半仰着头望向她。

        “这尘世那么多人，与我之间的情分朝生暮死。唯独与你，我会竭尽全力，让它生生不息。我不在乎君位，不在乎社稷，不在乎生死。但为你，我开始在乎一切。是你，让我拥有一切，而你，就是我的一切。”

        他轻轻牵过她的手，似是感觉有些凉，他低头将她的手握在他的手心。

        “清梦，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是在乎你——朝朝暮暮，日新月异，你皆是唯一的唯一。所以——”

        他抬首。似是觉得清梦愣愣的表情和动作有些好玩，他轻轻一笑。

        他的声音在平时是清冷的，却因声量的克制而多了几分沉郁，像是埋藏多年的宝矿，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引力。

        他的笑倒是让谢姑娘回过神来：“赫连远霖，你——”

        平日矜傲的谢姑娘连话都说不完整了，灼热从脸颊扩散到脑中，再散布到全身。被那个人拉住的手更是烫得吓人。

        但他的手除了手心是温热的，指尖却是微凉。这也让谢姑娘毫无知觉地就任那人牵着自己，甚至潜意识地觉得，他牵着她，很舒服。

        “怎么，我都说到这里了，你还不愿意回答么？”

        四目相望。

        赫连泽的眼睛很漂亮，并不是那种精致的漂亮，而是纯净如黑宝石。当他望向你时仿佛把寒星盛在了眼睛里。满天星光笼罩着他专注看的人，令人心神俱醉。谢清梦突然觉得，她很想独占着这么一双眼睛，让那双眼睛从此只这么看向她，独属于她。

        “回答？回答什么？”

        那双眼睛，让她移不开眼。

        “清梦，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可能不是最好的那个人。我不知道我会成为怎样的君王，治理怎样的天下，统治怎样的人。但我一直清楚，我心悦你。喜欢你，亦想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这尘世所有的荣光，我皆愿夺来送予你。所以，我想要你的回答。你——愿不愿意？”

        他的眼神无比认真，无比真诚。他就这么仰望着，期许，希冀。

        她可能并不知道，他其实没有她看见的那般镇定。他的小心翼翼，他的紧张，都藏在心底。

        她望了他许久，终是轻吐一口气。答案，很早之前便已明了了，不是吗？

        她深深看向他：

        “如君所愿。”

        那一刻，两个人都似是如释重负，却又都是由衷的欢喜。

        男人倾身而起，猛地拥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她将一声惊呼咽下，任他紧紧抱着。

        “定不负卿意。”

        男人深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她无比安心地靠着男人宽阔的胸膛，暖意袭来。

        因为彼此，从前的所有的悲与难都被抛诸脑后。

        之后的路，不再是单枪匹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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