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聚首

郭家太太和任家太太与叶夫人是亲姐妹，都是杜家嫁出去的小姐。

        郭家太太是老大也是嫡长女，名叫杜书华，任家太太是老二却是庶女，名叫杜琪华，叶夫人是幺女也是嫡幼女。

        三姐妹各自嫁人后，汉口和武昌毕竟隔着天堑长江，坐船渡江不易，因而彼此书信往来多，但真正见面却不多。

        嫡庶之分，从嫁人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

        郭家在汉口，掌管着长江、汉江沿线三分之一以上的码头，在汉口后城马路拥有1家百货商场和2家高级饭店，在汉口商会界那是能呼风唤雨的，就连大都督见了郭家家主也得笑着寒暄两句。

        叶庭安虽说没有家族根基，但在国民政府里担任的是要职，管着整个湖北省国民政府的军需物资和装备的进进出出，等于是握住政府的经济命脉，加上他出身北直隶的军事器械学院，这年头，有几个人能考取这么响当当的大学呢？

        相比之下任家就差的不止一星半点，任家在汉口开设一家规模较大的造纸厂，算得上大富之家，却并不显贵煊赫，对杜家来说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庶女嫁到任家做了正妻，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两位太太进到房间里来，佣人连忙搬出柏木椅子请她们坐了，又奉上六安瓜片茶。

        郭家太太年轻做姑娘时便开始帮娘家打理生意，也读书识字，嫁到郭家后更是见多识广，做了十几年的当家主母，周身气派自不必说，端庄娴雅，一站一坐皆是礼仪典范，目光坚定，眼神锐利。她穿着丝绸旗袍，色彩素净但飘逸。

        任家太太则不同，她像汉口大多数持家女人一样，开朗泼辣，快人快语，精明算计，眼神飘忽不定，但并不令人生厌。她穿着棉质衣裙，花色较为鲜艳，更衬托出爽快又带点市侩的市井气息。

        到底是面对自己嫡亲的妹妹，郭家太太有再多的威严这会儿也温柔和蔼起来，“音音身体如何了？庭安对你还好么？”一边说一边倾身轻轻抱了抱素芳小姑娘。

        叶夫人颔首微笑，尽管已经二十八岁了，但提起自己的丈夫还是有点害羞，“他对我很好，这两天一直在劝我去医院治病呢。”

        郭家太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不是旧式女子，不会觉得西医的输液、手术有何不妥。任家太太却大惊小怪起来，“哎呀，听说输液会流血，手术更是可怕，要开膛破肚呢，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激动的连连摆手。

        郭家太太一听便不高兴了，侧头狠狠瞪了庶妹一眼，任家太太便不敢作声。

        “我听庭安的话，他必是为我好的。只是病了这几年，连累他和素芳过不好日子。”叶夫人对着亲姐姐，倾诉自己内心的苦闷。

        “这你不用操心，治好了病最要紧。”郭家太太干脆利落，总有安抚人心的魄力。

        任家太太为了活跃气氛，开始挑些开心的事情来说，“三妹知道么，大姐呀，做奶奶了！你说说这福气，是个男孩，过两天满月，等一百天摆酒的时候，说不得三妹的病已经好了，咱们一块儿去瞧个热闹去！”

        叶夫人也来了精神，“是么？恭喜大姐，贺喜大姐！我这才刚知道，也没准备贺礼，等一百天的时候再送上，大姐莫要见怪呀。”

        郭家太太眉间略有喜色，但很快便消失，“仪君不成器，大学没考上，倒是学会了找妾室，真是混账！”她始终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任家太太万万没想到，好好的喜事说说笑笑，却影射到自己身上，顿时脸色不好看了起来。

        叶夫人有心岔开话题，一时嘴笨不知该说什么，素芳小姑娘原本在玩自己衣服袖子上的绣花，这会儿看大人们都没说话，问道：“我有弟弟了吗？”

        这下三姐妹都笑了，气氛再次祥和起来，叶夫人纠正她，“不是弟弟，是小侄子。”

        素芳小姑娘仍然懵懂，她年岁太小，还不明白弟弟和小侄子的区别，糊里糊涂的听大人们继续聊天。

        任家太太心知大姐是巴结不上了，眼珠子骨碌一转，便把目光锁定在三妹身上，她笑道：“三妹若去医院住下治病，素芳没人照管，倒不如送到我家里来吧，我儿子比素芳大几岁，两个孩子能玩到一块，也能哥哥照顾妹妹，三妹便没了后顾之忧，岂不正好？”

        叶夫人知道女儿是丈夫的心头宝，不敢擅自做主，幸好大姐替她回绝了，“叶家佣人差人都有，还怕素芳饿着冷着？”郭家太太又意味不明的瞟了庶妹一眼，“你儿子不送去学堂读书，家里也不请个家庭教师，将来有你的后悔药吃！”

        任家太太满不在乎，“认得账目就可以了，也不是非要读书，将来继承家业，还不是一样。”

        郭家太太点到即止，也不多说，她对庶妹的耐心也只有这么些了。

        三姐妹又说说笑笑了一阵，便起身告辞。

        叶庭安对妻子的大姐相当佩服且敬重，得知两位太太要走，忙到门口相送。郭家太太也满意三妹夫，毕竟成婚八年仅有一女还坚决不纳妾不过继，对妻子体贴有加的男人并不多，三妹嫁对了人，做姐姐的也跟着放心。

        叶庭安的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素芳已经不小，却一直呆在家里从未出过门，连汉口都没有去过，妻子治病还需要很久，这样下去不利于孩子成长。已经是新时代了，女孩子要读书要见世面，不能关在家里，将来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叶庭安思及这些，便出声喊道：“大姐，请留步。”

        郭家太太见妹夫一脸凝重的表情，打发任家太太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叶庭安也不绕圈子：“庭安想拜托大姐，在音音治病期间，看管教导素芳一段日子，跟着郭家的孩子们读书认字也好，跟着您学习做家事也好，希望她能多看看外面的世界。音音住院后我也无暇他顾，总担心自家佣人将她惯的无法无天。大姐，拜托您了！”

        郭家太太只略一思索，便爽快答应下来：“好！过两天你派人将素芳送到我家里来。”

        素芳小姑娘这会儿正倚在母亲怀里听母亲给她说故事呢，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津津有味的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然后呢？殊不知她将面临的，是一场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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