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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 阴刻之君 2


  也是……比起把事情铺展得平顺清楚,制造这样一个混乱的局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好杀的那些反对派措手不及吧?然而他此举,仅仅是出于夺嫡么?他的感情,会随着名分一□□改了么?

  她不愿细究,问起别的内容:“皇上重返宫中,住得可还舒适?”

  “我刚为寝宫拟了新的名字‘重巽’,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襄太后和气地夸赞他一番:“好!‘巽’为‘风’,君子之德,即是风。巽者两重意义,其一,顺也,乃顺成天,无诸蔽障,是为进达之象;其二,入也,无孔不入,卑顺行事,定能风行草偃。”

  饮尽手头的“宿明桥”,他正欲续杯,结果被她一个眼神所按下。

  “这一盏不夜侯,端起来是茶,饮多了,没准儿在肚子里面酿成祸水,须得警醒着些。”她命人撤了台面上的茶具饮盏,敛容道,“来日方长,切莫贪求。”

  他凝视她,半晌,嘴角勾笑,点点头:“多谢母后提点!积年不啜纲蜡茶,心窍黄尘塞五车。非得回京喝上您这一盏秒茶,我才能耳聪目明起来。”

  “皇上久经沙场历练,眼界不同于寻常人,何必自谦?”

  “都是师傅教得好,我岂敢尽掠其美?”他提起自己那位叫做黎雁山的西席,智计无双如若天授,经人举荐成为他在军中的幕僚,朝夕赞襄,尽心辅佐。

  “你驳了宰执亲笔撰写万民书的请愿,直言大内文章制式古板匠气十足,一看就脱离现实。后来请的捉刀代笔的民间代表,就是那位黎先生吧?”

  “不错。”

  “指点你认母改宗,以嫡子之身名正言顺继位的,恐怕也是他吧?关于这位黎先生,我稍听了些传闻。他参加科举考试,连年三甲不入,落榜之后更吃了官司充军——”

  佐雅泽霍地站起身来。

  “先帝的后事要办,皇上的登基嘉礼要办,你日理万机,是应该回去忙了。”襄太后表情淡淡,“吊唁的吊唁,拜谒的拜谒,按部就班倒也罢了,偏生这节骨眼上,琉国驻京国信使要换届。”当年琉国主婚使持节护送帝姬雪玛入京后,为方便照顾罗流妃,加强两国的友好往来,遂于湘灵坊设立了办事处,主外交、通信、商贸等事宜,每三年一换人,受礼部下属的鸿胪寺照管,“琉人所遣来者,多是窥瞰朝廷之事,你且多留个心眼,他们极可能是冲着罗太妃的去留而来。”

  ***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见日之光,天下大明。

  龙国新君曾定下为先帝守孝之制,三年不鸣钟鼓不筵歌舞,登基大典可以化繁为简,但不能不举行,少不得礼官鸣赞神官唱作的一整套流程。文武百官才脱丧服便换吉服,俯伏行礼八拜九叩。东陆的阮国、镔国、瞿国、涂国,西陆的琉国、霞国、索国、庄国,海外的兰国、尹甸、瀛洲等邦国并遣使朝贡,庆贺佐雅泽诞膺大位。

  皇帝升殿受贺,御座东向稍后设皇太后宝座,藩王、宗室、宰执、禁从入席,同六国使节一道坐于化禄殿上,诸卿少百官、诸国中节使人坐两廊,军校以下,排在山楼之后。但见紫袍金带,映著白玉瑶阶;玉佩朱缨,照着金砖甬道。

  由于缺乏歌舞娱乐,入宴者只有低头夹菜吃饭、抬头敬酒寒暄的份儿,内外肃然,非常之无聊。惦念着襄太后的提醒,佐雅泽在席间格外留意走马上任的琉人的一举一动。他从金龙大宴桌后俯视下去,此次琉国共遣来两名接班的驻京国信使,一名消瘦的中年人,姜黄色长发一丝不苟梳向脑后,露出明亮的棕眼和鹰钩长鼻子。另一名娃娃脸公子哥,窄袖紧衣,正拿筷子戳桌角以巧妙造型堆垒着香圆、真柑、石榴、橙子、鹅梨、乳梨、花木瓜的精致果盘,发出哀嚎:“卢延卡,这些水果都粘一块儿了,根本没法吃!”

  “帝姬殿下,这道‘绣花高饤八果垒’是看菜,作用是通过它美丽的色泽及漂亮的摆设取悦您的双目、刺激您的食欲,顺便清新一下空气。一言以蔽之,装饰而已。”

  琉国公子的脸顿时拉得老长,映在佐雅泽眼底,激发出一声嗤笑。这声嗤笑极轻极快,可那公子反应机敏,居然捕捉到了,仰起头直直望进佐雅泽的眼睛。

  好大的胆子!佐雅泽暗暗吃惊,不服气地顶回去。琉国公子生着一对琉璃色的眸子,眸心胜火,点燃了,形成两轮小太阳。两方互相较劲,以眼杀人。

  昌王也是经年习武之人,直觉格外敏锐。捕捉到他们之间暗流汹涌的对视,他当即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道:“琉国贵客如此横眉冷对,是膳食做的不符合口味,还是感觉干吃干喝的太单调?”

  “哪里,”琉国公子收回视线,客客气气地道,“是微臣饭量浅薄,已经饱了。”他的官话娴熟,全然不需要译语官相助。

  昌王转去请皇帝示下,有什么法子能够让贵客开胃多吃两口饭呢?皇帝斜睨昌王一眼,知他心思所在,便依了他的主意,请来伶人舞剑助兴。

  宫中上下服丧,娱乐项目也要避讳,不是歌曲时缺减唱词,就是舞蹈时裁撤配乐。那一队伶人手持五尺木剑,时而聚如山峦,时而散如流云,移形换步,招式频出,竞逞华丽,奈何少了背景音乐,委实使表演始终缺失一部分感染人心的力量,观众欣赏着如此默剧,不大尽兴。

  琉国公子看不下去了,腾地拍案而起:“微臣冒昧!”

  他纵身跃入伶人舞队,随着领头舞者的动作一格一挡,顺势接下长剑,在身侧挽了道剑花。这一夺剑,他站到了舞队的对立面,伶人见机行事改换步法,排成防御的阵形与他相对。整支舞蹈焕然一新,隐隐然生出孤身一人阻挡千军万马的气概。

  玩兴愈发高涨,琉国公子以“舞”演绎“武”,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适逢驻京国信使卢延卡拿筷子敲击杯碗盘的边沿,为同伴提供了明确的拍子,使琉国公子的攻守进退都带着节奏,剑锋强硬,腰肢却放软,似东风穿花拂柳,“武”里无限“舞”。

  伶人剑阵欺近的刹那,琉国公子横剑傲立,究竟接下去将是寡不敌众,还是以少胜多?人莫可知。这一出剑舞点到为止,留下充满悬念的尾声,怎不引爆喝彩无数!荣王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现场赋诗一首:“白虹坐上飞,青蛇匣中吼。徐抽寸寸刃,渐屈弯弯肘。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霆电满室光,蛟龙绕身走。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

  佐雅泽正要说点什么,欻忽瞥到琉国公子外衣领口露出一圈深紫内衫,心念一动,又仔细扫视他全身,见他腰带垂挂一只箭镞状的铁质腰坠,左手戴黄金护腕,上刻一只鬃毛茂盛的狮子头,狮眼是两块红宝石雕琢而成,成色鸽血,当是顶级。中年使臣卢延卡的装扮,相较之下很是无奇。

  ——且说这阎浮世上,几堆高泥堆,唤作云截太行;几道阔沟渠,分为长河宽江。有德者,做主宰君王;有才者,任王侯将相。金木水火土,五行五德,相胜相克,王朝因得天授五行中一德,受命于天而成为天子。

  一德对一色,龙国初为水德,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熏妖之变后,基于土克水的原理,后朝就以土代水,以黄代黑。琉国属火德,颜色上崇尚朱紫,红色为尊,元老、贵族、宿将等冠、服、绶带皆红;紫色为贵,皇室专享。雄狮则是近卫军的象征,看来这名贵公子来头不小,既是皇亲,又是军人,安排这等样身份的使臣出使龙国,罗睺琉主安的什么心?

  皇帝更加细致地观察琉国公子,发现他先前认为自己看见的极秀气的少年,实是极英气的少女:茶色长发照琉国风俗紧紧编作辫子垂在背心,头顶却有一撮毛不合群地高挑,脸庞圆润浓眉桀骜,琉璃色瞳孔掩埋火种,蕴含一股生动的特质,宛如旷野里来去不定的风,自由且热烈。

  都怪她胸无峰峦平如板,方才只当是条汉子!佐雅泽暗暗翻个白眼,才说:“朕观贵客舞姿浏漓顿挫,荣王亦好诗兴,不免技痒。”他就着荣王的韵脚,吟道,“朕欲评剑功,愿君良听受:剑可剸犀兕,剑可切琼玖。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剑隳妖蛇腹,剑拂佞臣首。劝君慎所用,所用无或苟。”

  荣王脸白了白,赶紧请罪:“多谢皇上施恩,臣献丑了!”他观赏剑舞情不自禁,不单夸奖琉国公子舞剑的时候长剑如虹侠气如霜,还剑锋所指寒芒闪,恨不能一路砍到蛟龙头上去。如果皇帝有心兴文字狱,裁断蛟龙也是龙,恐怕自个儿就要被下法司严惩了。好在这位真龙天子尚且容人,仅仅对诗警告他,剑器凶险锋利异常,或斩妖邪,或除奸臣,理当慎用。

  昌王自是听得懂皇帝的弦外之音,目睹老七险些因言获罪,一个玉面书生吓得冷汗涔涔,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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