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 阴刻之君 3
佐雅泽又转向女扮男装的琉国公子，请她报上名来，以便日后封赏。她在身前平放下木剑，单膝跪地，右手抚于左胸心口，行琉国大礼回禀龙国皇帝：“琉国驻京国信使罗黛，斗胆御前献艺博龙颜大悦，不为财利荣禄，但求君子一诺。”
“是朕疏忽了，你这等挥斥八极的剑客，必有视钱财如粪土的风骨。蝇头利禄蜗角功名，你想要些旁的什么物事，尽管开口罢。”
佐雅泽估计她是要请求放归罗太妃了，不料她似乎猜着他心中所思，摇摇头，二次行大礼：“微臣知这是不情之请，若不明说，皇帝定不敢随意承诺。”
哟，这不是在暗讽他胆子小么？
“假使学武好剑之人，平生求一敌手而不可得，岂不寂寥难堪？微臣出师以来赢尽半壁英雄豪杰，久慕皇帝武功卓绝剑技高超，特求一败。”
这就是明目张胆下战书了。没等皇帝发话，昌王跳出来抢白：“黄口小儿！过家家似的打过两三架，就狂妄地以为无敌于天下？你欲寻一胜己之人，简单，孤这便屈尊陪你过招！”
“九弟莫要置气……”
昌王脾气火爆好勇斗狠，寿王从小到大没少替他操心，却听那厢罗黛火上浇油：“微臣在向天//朝第一高手请战，你又是何人？”
“来人，备剑！”昌王被激怒，“你我即刻去殿外广场试练一遭，孤叫你领教领教‘祝融’天下排名第几！”
他说完，气势汹汹往外冲，左右均拉不住。不巧罗黛也是个有血性的，抱拳道一句“皇帝恕罪，微臣去去就来”，当真追着出了化禄殿门！
襄太后高高在上，眯眼轻斥一声：“胡闹。”佐雅泽言笑自若：“母后可是乏了？也好，我送您回去休息罢。”
母子双双离席，宫人见状，鸣鞭三响，拔尖了嗓子宣布：“筵宴讫止，圣上移驾——回宫——”
走、走了？！眼见天家母子一走了之，文武百官和各路使节齐傻眼，他们该怎么办？能怎么办？众人谢过君恩，动身离开。昌王和罗黛果然在广场中央对峙，等待手下取来宝剑，竟是决一死战的架势。除了六位藩王跟另一名琉国驻京国信使在台阶下方驻足不去，其他人无心观战，没一会儿撤了个干干净净。
“二位身为琉国使臣，远道奉命而来，这比剑的邀约，想必是琉主的授意了？”寿王直视卢延卡，语气颇为不满。
卢延卡大呼冤枉：“琉龙两国结姻交好，且在当初嫁娶之日签订下同盟条约，约定在军事方面互相支持合作。吾主数年来善待成康郡王，哪里会存有不逊无礼的意思？”
“不错，言之有理。凭着这么一份过硬的邦交，想必没有哪个逆畜胆敢出大言欺侮于国朝。要是有人不自量力，漫说今上答应不答应，孤头一个不姑宽！”
“眼下那一位贵客，究竟缘何挑战圣上，甚至不惜同老九交手？”荣王喃喃，“莫非真是个爱剑入魔的痴儿？”
诸人百思不得其解，遥遥观望去，昌王府的下人们已合力抬着“祝融”过来了。怎的一柄剑须众人齐心协力才能搬动？他那宝贝乃是玄铁重剑，共八八六十四斤，通体血红，劲雄凝重，以火神命名。重剑不比寻常剑器轻灵，尺寸重量不利于劈刺，昌王每次使用，靠的多是拍、顶、压、撞的招法，还别说，恐怕也就他有蛮力卖弄。
这一来，做兄弟的开始为罗黛的性命担忧了——武器尚未运到，瞧她模样，分明悠哉游哉的，不时跟昌王闲聊几句！唉！这个九郎，虽不似皇帝在军中服过役，武艺其实未必逊色多少，更兼爹爹惯着娘娘疼着哥哥宠着弟弟让着，行事没个分寸，轻则伤人，重则致死！琉国驻京国信使御前舞剑受赏，合该见好便收，应承下他的挑衅，到底图的什么？
他们管不得琉人，又不愿拘了昌王，于是默契地袖手旁观，思忖无论如何，罗黛在九郎手底下横竖讨不去巧。一场械斗一触即发，然而国信使的佩剑送达的同时，佐雅泽居然去而复返，携一宫装丽人来到广场，朗声道：“且住！”
罗黛侧首，看见皇帝身后面目熟悉的女子，下意识皱了眉头，摸不清皇帝带她来是作甚。皇帝不急着解释，反而先摆谱，示意大总管祁连代为发声：“大内铁律，侍卫以外人等一概禁止携带刀剑，还请昌王爷、罗大人遵守。一个不留神，误伤了彼此就不好了。”
御前侍卫礼貌地分列两队，一队围住昌王，一队围住罗黛，防备着他俩持剑闹事。昌王骂骂咧咧地瞪着佐雅泽，挥手将“祝融”砸在地上，堪堪蹭着距离最近的侍卫的脚，痛得侍卫差点惨叫，却不得不生生忍下。
“嘁，臣懂啦，不在皇上的地头打就是！”言下之意，他昌王出宫了绝不放过那家伙！
“昌王体贴，朕心甚慰。”佐雅泽的视线掠过九哥写满嘲弄的嘴脸，降落在罗黛身上，“话说回来，国信使为何执意要与朕比剑呢？论及剑技，朕师承列子门，祖师御剑飞行，九万里苍穹驱风弄影，朕远不能及，极是无用，哪儿戴得起‘第一高手’的高帽子。昌王由江湖排名第三的高人传授毕生绝学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断不会辱没了你求败若渴的一颗心。况且好船者溺，好骑者堕，君子各以所好为祸，好剑者，亦不妨好自为之。”
他盯着她，她盯着她。
“皇上有所不知，我这个姐姐，在哈萨图最是厉害了呀！臂上雕弓百战勋，琉主近卫军的指挥权，都要交予她打理一二哩！”
被罗黛紧盯的女子语笑嫣然，两个人，拥有一模一样的发色瞳色。
皇帝带来的宫装丽人，正是罗太妃雪玛。本是亲人久别重逢的场面，没来由的并不十分感人。罗黛的惊喜不言自喻，雪玛也是满眼的兴奋，只是佐雅泽隐约感觉，这股子兴奋有点难以描摹的深意……怎讲？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倒是昌王心直口快：“国信使是您姐姐？不像。”
雪玛本能地认定这是在夸她，她长的肯定不像罗黛，像个男人婆有什么好处？她的亡母贤良淑德外表平凡，父亲姿容华赡雅度翩跹，为世人赞誉作“满月所诞的贵公子”。姐妹三人里头，就数她的眉眼最接近父亲，哪怕相似度不过四五成，也堪为令人炫目的美貌了。
但佐雅泽不是来当众非议别人身世的。他大费周章请雪玛过来一趟，是估摸着琉主不好直白地要求接出嫁的女儿回家，便拐弯抹角，派人用比剑赢了讨彩头的方式向龙国提条件。
“国信使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昌王怀疑地摸摸下巴，“不像啊……”
罗太妃听明白了，他那句话，指的是自己老！她一时气结。
在一旁沉默的罗黛，到此刻方有了举动。趁侍卫们不防，她飞快抽出手中佩剑，掷剑入云。宝剑历经多年啖肉饮血的磨莹，光芒亮得观者变对眼，在半空一个翻转，仿若电光下射。她手举剑鞘应天接承，剑透空而入，精彩绝伦！
“‘好船者溺，好骑者堕，君子各以所好为祸，好剑者，亦不妨好自为之’——皇帝，微臣受教了！”
少女的剑术这样了得，佐雅泽碍于身份无法领教，终于感到遗憾了：“好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举世罕见，识剑之士贪看多少眼怕都不够。”
昌王心道：放屁，孤就不屑一顾！
“我的‘亚尔玛’，经精钢铸就，得名于守护勇者的战争女神。”
钢之剑？佐雅泽怔了一下。
——在琉国的国土上，铁和尘土一样平凡。
铁的强度、硬度低，塑性、韧性好，乃自古以来造兵之首选。钢则是取精铁淬火锻打百余次，愈锻愈轻，直至累锻而斤两不减，方诞生百炼不耗、其色清明的纯钢。龙国精通制砖，索国擅长砌造，霞国长于鼓风，可惜在优质如斯的火炉的高温冶炼及工人高超技术之下，惟独琉国境内三大矿坑出产的矿铁拥有生成钢的资本。
是故钢器作为琉国重中之重的国宝，绝对禁止外传，一向只做四样用途：神殿祭祀使用的礼器、皇帝号令天下的权杖、放置传位诏书的锁盒，以及予功勋煊赫之将的赏剑。纵是皇女，也不见得能够享用钢造之物。
她年纪尚轻，却有资格赢取属于元老功臣的赏赐？
难道她真的是个简单的使者么？
“既然是罗太妃的姐姐，也就是朕的家人了，无需见外。不如，就宿在宫里吧，也好教你们姐妹二人叙叙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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