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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四 无我原非你 1


  是夜,皇帝做顺水人情,挽留罗黛入宫,在罗太妃的纫兰阁过夜。

  第二日,奉命监听这一对姐妹花举动的探子回报,表示她俩吵了一整夜的架,多是些陈年旧事,甚至涉及两代琉主。

  “琉人的皇室秘辛啊……”

  佐雅泽决定在例行的早晨省视问安时,向皇太后堂溪襄请教。

  “哈萨图皇族的这些个丑闻,早在两国结亲之初,我便有所耳闻。罗黛帝姬并非现任琉主罗睺的亲生女,而是罗睺的亡兄,皇储穆瓦塔之女。前代琉主安敦尔遇刺身亡,本应传位于穆瓦塔,但穆瓦塔来不及正式加冕继位,就在同一场平叛战争中战死,哈妮娅王妃投水殉情。穆瓦塔长年戎马,三十岁上才得一千金,是以罗睺亲生的帝姬辈分虽低,年纪反比罗黛更长。据传……”襄太后秀眉轩起,停顿了一下,“据传琉国女子亦享有继承权,而安敦尔于皇储以下,遗诏选择她是第二顺位的皇位继承者。”

  “她是皇储?”

  “曾经是。”她纠正皇帝,“罗黛帝姬时年十五岁,禅位给了当时的摄政王皇储的弟弟,当今琉主罗睺。她自请上了战场,平定叛乱军功赫奕,以神都之名,册封‘哈萨图帝姬’。”

  “哦……”妇人从军,在龙国历来是不祥之兆,因此佐雅泽并不如何在意罗黛的成长变故,反而对罗睺的上位充满兴趣,“相传琉主风华绝代,资禀宏伟,颖悟绝伦,神机奇略,应变百出。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天文知地理无一不通,兵法药理无一不善——一个词形容,完美。”

  “傻孩子,是人哪会没有弱点呢?比如说,琉主就不会武功。”她微微笑,“琉人造神太过了,归根结底,不过是由于……”她收口不肯讲下去。

  他大惑不解,追问道:“由于什么?”

  “回皇上,太后有所忌讳,是由于琉主生得特别帅。”大长秋马凯道,“昔年国朝遣使臣入哈萨图求娶帝姬,回来后众口一词,称琉主是‘璧人’。”

  “琉主俊美异才,这么民心所向,直教琉国上下死心塌地……相形见绌,是我输了。”

  “皇上勿要如此谦虚,你可听说琉国推行的是一夫一妻制?”

  佐雅泽点点头,脑海展开一幅男欢女爱的悲剧画卷——琉国的开国大帝围绕哈萨图城,征服了崇岭高原土地上散沙似的一千个部落,岂料庆功宴的当晚,被新娶的姬妾绞死在婚床上。受先人影响,后世的琉国妇女争取到独立的祭祀权、教育权、继承权,国家也正式确立起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正嫡之下,永无合法侧室。男儿更蓄发明志,在发辫中心编织匕首,作为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昼夜提防着枕边人,狼顾狐疑,身心俱疲,多半已经不会再爱了……

  “拉梅珠琉后数年前暴毙,琉国至今没有诞生新的国母。罗睺这样一位美誉加在自身容貌多过政绩的君主,后位荒废子息凋零,依我愚见,不值得你去羡慕。琉国婚姻制度亦是弊病多多,于人口极其不利。”

  “谢谢母后为我指点迷津。”

  “话说到这份儿上,皇上确实应当成家了。”

  “何出此言?”

  “历观史藉,自古及今,凡害人害物者,子孙必定庸劣灭绝;凡利人利物者,子孙必定贤善发达。皇上早年为国征战耽搁了婚事,现今可多简良家女,以充内职。”

  面对皇太后出其不意的逼婚,皇帝干笑:“有母后提点,朕以后会越来越上心的,请您继续讲解哈萨图的故事。”

  “皇上拿得住分寸便好。且说十四郎在哈萨图皇宫为质,便是由琉主的一名情妇照顾,他跟哈萨图帝姬的交情也可圈可点。琉国与索人结亲,按理应是哈萨图帝姬女大当嫁,琉主却让亲生的大女儿代为出嫁,没出一年便水土不服,病殁了。罗太妃饱尝丧母失姊剧痛,对过继来的姐姐恨屋及乌,也在情理之中。”

  那罗睺琉主干嘛钦点明摆着跟罗太妃关系紧张的罗黛来探亲?

  以佐雅泽的性子,本该顺着这条脉络,抽丝剥茧地深挖下去。可教襄太后话里的“十四郎”晃了心神,他思路一岔,满脑子都是弟弟的样子。

  摇光这个小名,是佐雅泽亲自取的。他六岁以前随客妃葛氏同住在紫嵇阁,瑶室琼台、绣屏像榻、翠襦锦衾,近前伺候的宫娥内侍多达五百人,费辄千万钱,供得一时乐,享用着无上的荣宠与快乐。客妃艳明如玉,尤善凌波舞,定天帝对她眷恋至极,不惜大费周章引活水入后廷作荷塘,傍水建筑三座水上楼阁,文石岸,白石桥,杂值奇花异卉,以博红颜一笑。“红罗叠间白罗层,檐角河光一曲澄,碧落今宵难得巧,凌波妙舞月新升”,真真是宠冠后宫。

  同是一母同胞,弟弟显然不如哥哥好福气,出生的那一刻失去了母亲,也从此断绝了父爱。定天帝恩宠的指向十分明确,既是施给客妃的,在她逝去后便立即收回,半分不顾念亲子人伦。更兼定天帝憎恨小儿子的出世,认定爱妃之死完全因他而起,如何愿意善待这名“凶手”?连带着十三皇子一并失宠。

  客妃得宠时只知承颜顺意,一心沉浸在夫妻情浓的小天地,除了同襄皇后交好,压根儿不懂拉拢其他后宫嫔御,亦不通荐引帝王雨露均沾的处事之道,早惹得众女不满。她们忍气吞声许多年,终于熬到紫嵇阁的正主儿不在了,那还不墙倒众人推?哥儿俩的顽劣,一分增作十分地在定天帝跟前传播,好处则瞒个严实,久而久之积毁成山,定天帝愈发疏远两个最年幼的儿子。

  结果对弟弟的称呼,还是佐雅泽亲自翻书寻来的:“悉征灵圉而选之兮,部署众神于摇光。皇后殿下,我想叫他‘摇光’,可以么?”

  “征集仙子而挑选之,在北斗摇光安排众神,‘摇光’是个好名儿。”襄皇后凝视着埋首于故纸堆中的小小孩童,努力抑制满心的悲悯,“不过,这名字极硬,须得命格镇得住的人才行噢。”十四郎先天病弱体衰,注定短寿……

  “北斗第七星曰摇光,又名破军。破军是耗星,这个‘耗’字,代表‘消耗’。有消耗便有补充,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弟弟只是现在身体不好,等他长大了,会变得非常强壮。”佐雅泽固执地说,“这儿的注释也写着,这颗星星的琉语寓意为‘忏悔者的导师’——总有一天,外面那些欺负我们的坏人要后悔的啊。”

  闻此铮铮的童言童语,襄皇后险些垂泪。松柏生来,便有参天形势;虎豹小时,便有食牛气概!他不愧为至尊的亲骨肉,尽管稚嫩,却已这般骄傲!自那天起,她尽心竭力照拂兄弟二人,力保他们健康成长。有的宫人见中宫偏心,不免暗地里偷寒送暖,紫嵇阁的日子虽常有磕绊,终于也过得下去了。

  说来有趣,十三子名中的“泽”字,蕴含雨露、恩惠、仁慈之意,听着文雅,其人偏偏不喜文墨,素爱舞刀弄枪。破军性恶,充满争锋破坏的杀气,十四子反是个文人苗子,勤奋好学博综经史,闻人诵诗书,一过耳尽记不忘。一武一文,相辅相成。

  然而摇光八岁那年,被光荣地选送去琉国作人质。这个决定出自天子,无人能改。

  他这一去,何日才是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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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问题,在佐雅泽召见望舒之际,被大胆地提了出来——“你预备什么时候将十四皇子接回暹京?”

  这段时期皇帝仍未复朝,大臣们所奏事项都一一写成折子,供他在御书房批阅。书房内格局开阔墙壁空荡,罕见珍玩字画等装饰,御案上执烛的五尺铁人,还是他从前马厩的旧物。众多内侍护卫候在院中,只留了一个贴身的宦官在里间伺候,不时躬身去捡他撕碎了洒下地的废纸,细致地用一枝蜡烛烧成灰。房间内外静悄悄的,没有半分杂声。

  如此数个时辰过去,皇帝传膳,宦官出门传话至门外的宫人,再朝下把旨意传去御膳局。膳桌抬进书房外间,皇帝想了想,赐座左右,又宣了两个人共膳,一是教坊司的乐师望舒,一是神宗庙的神官叶容隐。

  佐雅泽回到暹京,在常胜殿见过望舒,与叶容隐反而是第一次别后重逢。内侍抬进食盒布下菜点,长方双层桌案上摆设数十道佳肴,金玉碗盏,琥珀杯盘,套上白袖的宦官插银板验膳、尝膳,确认一切无误,方恭请皇帝食用。

  望舒抢在佐雅泽动筷子之前,发问道:“天下终于成了你当家做主,还不麻溜儿地要人?喏,把琉主的女儿还过去,叫他把天家的儿子还过来,多公平!”

  “你以为我不想?琉主不想?他既派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帝姬来担任新一届的驻京国信使,说明对方势在必得,定不会允许罗太妃——”

  “独宿空房,人老珠黄,怨旷无聊,蹉跎终老?”望舒插嘴道。

  许是自觉有皇帝哥们撑腰,乐师到了御前也是一贯的不拘形迹,但叶容隐陡然变得紧张,连连摆手:“怎可非议先帝的妃子?你这样子,有孛礼束,多不尊重人……”

  “毕竟是容隐。”佐雅泽和望舒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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