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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五 权力的游戏 1


  投票荐举新丞相?

  佐雅泽继位以来,恐群臣内怀不服,每事皆自决断,改元削藩等等,做下不少惊世骇俗的决策。文武百官刚刚开始适应他的作风,没料着要面对这么个提议,简直是五月晴空下突如其来的一个冷笑话。

  新帝复朝第一日,晨光初照,浓俨如酒,金阙晓钟,玉阶仙仗。

  大殿上,宫脊吞金稳兽,殿柱列玉麒麟,一员员金吾持铣拥旄,一个个陛卫执戟悬鞭,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定天帝大行不久,宫中依旧红墙盖白布,桌案铺素棉,唯独殷红地毯明白袒露,象征龙国版图对新帝的臣服。

  伴随净鞭三响,百官鱼贯上殿,叩拜如仪。

  “众卿平身。”

  今年刚满二十的新帝高坐在髹金雕龙椅上,头戴卷云冠,身着明黄纱袍,腰束金玉大带,足穿白袜褐舄,另挂佩绶。他浑身散发王霸之气,沛然莫名,晒成古铜色的面孔寻不见丝毫稚嫩的边角,惟有坚毅,惟有严整。是一块铁,一块山石,缺乏玉的温润,也不比文人雅士行云一样的潇洒。

  然而铁可铸剑,积石可阻云端,因此是他,斩荆披棘跋涉到了这里。

  这把龙椅高一丈,进深五尺,蟠四条金碧辉煌的升龙,背后是持长柄缕金翠羽障扇的宫女,并不如何广阔通天,却托举他到达权势的最顶点。他坐在龙椅之上,视线向下降,隔着一段神人贵贱的阶级的距离,落进一片云蒸霞蔚。

  为何呈现的不是朝臣的嘴脸?噢,他们没资格对视君王……好极了!顾不清就顾不清,既然应当清晰的,已然在眼前悉数清晰!

  他顾到幼年的自己,怀抱弟弟躲避父皇的拳头,忍受势利小人的轻慢;他顾到童年的自己,随军辗转作战,抡不动刀骑不住马,成日担惊受怕;他顾到少年的自己,在腥风血雨中隐忍,日益成熟刚强,以退为进,入承大统……往日种种抛诸脑后,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扬眉吐气,何等痛快!

  他有多艰难才爬上如今的高度。

  上来了,岂可下去?

  “诸位没有听错,丞相之位空阙,须提拔一个人补缺。朕希望通过不记名投票的方式,择优拟廷臣以择能承金紫之人。”

  大臣们诺诺地领旨,开始揣摩皇帝的心思:圣上心中,是否已有确切的丞相人选了呢?他想要建立和扩展自己的威势,这位新丞相就必须是他的心腹之人。这人将从既有的高班里头请出,还是打京外的州官当中挑拣?

  他们左思右想,甚至把入狱的臣子也筛了一遍。先帝在时,七王争位明争暗斗,一些朝臣闻风声鹤唳,故意犯事以自保,或被流放,或判下狱,远离官场斗争的风暴。这些人不趋炎附势,且绝非七王旧部,更借大赦之机重获一身清白,是否正是当今皇帝渴求的臂助?

  佐雅泽又从案上拿起一张诗帖,不紧不慢地说道:“昨日太后请朕品评了荣王的新作,朕读之心脾沁艳,齿颊流芳,奇情璨夺,颇具古风,实在不忍独享——”

  按照削藩新政,藩王不许过问朝事,但皇帝第一天重开早朝,为了凑人数,还是煞有其事地召来了诸藩王。阶下的荣王听见点名,先是一怔,紧接着意识到皇帝所指为何,立刻脸色煞白:“启禀皇上,臣才疏学浅,前天醉后自娱,胡乱写了这么个贻笑的玩意儿,粗鄙不堪,不敢玷污圣目!”

  “‘才疏学浅’?你这不是说笑么?荣王学殖瑰富文采葩耀,天下皆知,论起才调,端的是胸罗星斗,倚马万言。你的作品若叫做‘粗鄙’,当世倒有何人创作的诗句可上神坛?”

  荣王疾步向前,几欲冲上台阶:“皇上切莫揶揄臣,当真不可啊!”他全身的毛孔都张大了,声音在焦灼之下变得高而尖锐,六王见他如此失态,心下暗道:不好!恐怕要出事!

  “朕知这是你专程进献给张太妃表孝心的,她挂在寝宫门帐上,被太后无意间瞧着了,如获至宝,非得借来请朕一品。她看得,我如何看不得?”

  “皇上……”侍卫围过来堵住荣王,他只能原地跪下,拼命磕头乞求,“皇上,臣昏了头,臣知罪,请您责罚臣一人!”

  皇帝无视他,大声将诗歌念出:“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皇上!”

  皇帝略微停顿了一下,从纸张的上方扫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恰巧荣王也在这一刻于台阶下仰起下巴,臣子与皇帝之间的距离拉得极其的近,近到他绝望的影子,清晰地印在他的眼中。

  那是一对……什么样的眼珠?凛冽的黑,单纯的白,交界线锐如刀锋,深潭湛流黑白分明。乌黑中心挟裹一轮绛紫,宛若碑碣封印着暧昧不详的鬼气。这圈瞳之紫色是皇帝遗传自生母葛客妃霓族血统的有力证据,也是他外形上最不像先帝的地方。

  移开那双幽冥鬼府一般的眼睛,佐雅泽执着地念完荣王的诗:“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诗的最后一字落地,满堂俱寂,人人毛发悚立。

  这首诗的前半段并没有什么问题,用和煦的南风比喻母爱,用酸枣树的嫩芽来自比,母亲的大恩大德,儿子无以为报。诗的后半段改以寒泉比母、黄鸟比子,进一步歌颂慈恩。坏就坏在荣王字眼明确地提到母养七子,将皇帝排挤出手足行列,更自责兄弟未成材,无能力去抚慰母亲的心,暗示自己夺//权/不成的失意,堪为大逆!

  ——众王封藩受命后仍滞留暹京,首都的风物始终难以抚平他们对上位失败的耿耿于怀。只是大家均意料不到,荣王竟会是他们中第一个露出破绽的,非但酒醉之时作诗发泄,还谴人入宫送到母妃手中,几乎是主动送死!

  七弟大祸临头,寿王不忍,出列上奏道:“皇上,此诗……甚好,想必是荣王饮酒获得的灵感。‘有子七人’,说的正是……正是……正是昔日胡鲁氏丧夫守节!她独自抚育才子七人,后世谓之‘七贤’。七贤文采斐然,嗜酒狂放,喜好吟诗作对游山玩水,于国朝的人文胜景间留下了数不清的佳作。然而七贤对于一手拉扯他们长大的娘亲侍奉不足,竟至慈母病逝时身旁无人照料,亦是事实。荣王借古喻今,旨在提醒世人,孝之至,莫大于尊亲。”

  “寿王分析得有理,此诗一听便是化用了七贤的典故,表达了荣王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惜。”

  “荣王这首诗,令臣感慨万千。父母在,不远游,陪伴是最长情的尽孝。”

  “臣听完诗兴大发,忍不住要献丑了: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藩王们七嘴八舌,解读得头头是道,倒让跪在地上的荣王始料未及。荣王本就慌了神,这下头也忘了磕了,发现佐雅泽低头盯着他,居然直愣愣地看回去。好在佐雅泽的心思在别处,顾不上训斥荣王的无礼。

  佐雅泽在想自己的母亲。

  她死在血泊里,白布覆之如茧,他窥不着她的颜面,只得在宫人抬走尸体时,趁乱摸了一下她垂落地上的长袖。丝滑衣料在指缝的触感如雾如梦,最后如露如空。

  终于皇帝叹口气。

  “这么喜欢荣王的诗,那就多诵读几遍罢。荣王嗜诗如痴,工于言情,长于论古,以诗名天下。朕愿为天下做个知遇榜样,分发尔等荣王诗集之钞本,教后世钦慕流诞。”他预备官方发行荣王诗集,在场官员务必人手一册,昼夜通读不说,还得奉旨交流心得。

  不等众人悬吊的心落回原位,皇帝接着道:“不过荣王未经通报,私通内廷后妃传递书信,纵使出于孝心,到底容易招惹物议。这个先河开不得,朕得罚你。”他似笑非笑,“就……廷杖二十吧!”

  荣王伏地谢恩,他是当真感念皇帝的不杀之恩,磕头如捣蒜,直把脑门磕出血花——假使皇帝不听诡辩,按“七子对应七王”的角度来定罪,他罪不容诛,轻则圈禁,重则赐死。佐雅泽摆摆手,放下诗帖,转去处理其他奏章,一场风波化为无形,像是一点儿事也不会再有。

  荣王犹自惴惴不安,显王和羽王忙当众表忠心,要求自往藩地就职。皇帝露出笑意,允了,接着就棘手政务与群臣共商解决之计。直至隅中,传旨退班,身穿紫窄衫腰系金铜带的殿头官站出来高喝:“退朝!”

  下朝后,皇帝回重巽宫更衣,荣王随小宦官去偏殿行刑。为免观刑折辱了荣王,众人识趣地退散,只寿王昌王不放心,偷溜过去窥了几眼,打窗缝里头看见七郎被剥除了冠帽及朝服,数名内侍摁住他的头肩手脚,强迫他死死贴在那张刑床上,身体和木头之间不余空隙。四根粗黑锃亮的杖子握在刑杖人手中,每一根都长及一人高,看得窗外两位藩王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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