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江山如寄 > 第16章 五 权力的游戏 3

第16章 五 权力的游戏 3


  “先生的用意,我已明了。”

  佐雅泽幼失所恃,父子相厌,兄弟相残,故而疑忌颇重,常以世情校验忠心,身旁心腹无一不是如黎雁山这般,在落难绝境的时候为他收归己用的。黎雁山经年追随佐雅泽,辅佐佐雅泽弑君、夺位、称帝,不为官爵财色利禄,只为一腔报国热血。平日的儒书生,今显露真颜色,足令佐雅泽刮目相看。

  “既是为民请命,何妨起来说话?”皇帝展颜,“你懂的,我读书少,平生最敬重的便是文化人。你快起来吧!”

  黎雁山谢恩。他面上涕泪交集,情绪激动时不觉有它,如今陡然一放松,惊觉御前失了仪态,不免有些羞愧。他一壁举袖擦拭,一壁不忘劝导皇帝:“皇上,考试高中之士,加官进爵无可厚非,那些五魁之余、前十之外的遗珠,则可以收作伴读……此事合乎情理,但罕有先例,不宜大张旗鼓,应极力低调进行,免使朝廷负谤,并且无损皇上清誉……”

  “可不是么。”皇帝干笑。他读书确实不行,可面子总归是要的吧?经不住这么揭发。自古选世家子弟作伴读,皆陪皇子们在宗学进修。他已经二十了,何尝愿意违背礼制道义,高调地宣扬自个儿“文墨难通,学识浮浅”,徒惹外人耻笑?

  一念及此,皇帝向通达古今的黎雁山请教胡鲁七贤,得到“查无此人”的结论,果然是被耍了!黎雁山劝皇帝忍得一时气,又议了藩王不就藩对民间的影响,令皇帝解颐。七王封藩前俱在京任职,封藩后自动卸任。不去封地护国的藩王,就成了京城御用闲人,难免各自专注游幸,骄逸自安,寻欢作乐。长此下去,会发酵多少民怨?

  皇帝暂时作壁上观即可。

  雄剑挂壁,时时龙鸣,犹待一搏。

  ******

  当皇帝咨询完治国之道,差不多到了晚饭的钟点。皇帝专程留下黎雁山一同用膳,碍着谋士在,他就不传唤望舒与叶容隐二人作陪了,且他悄悄派去教坊司的小宦官,回禀说乐师得了鱼符有恃无恐,今天一大早就出宫了,至今未归。

  这个月奴!佐雅泽心下一哂,罢了,任他去玩耍吧。

  黎雁山在晚膳后告退,佐雅泽独坐在御书房批完余下的章奏,感到有点无聊。偌大的房间跟雪洞一般,玩器陈设全无,看久了难免无趣。

  他忍不住问祁连:“你说朕的书房,是不是应该增设些摆件才好。”虽是发问,但语气是陈述句。

  “皇上这御书房敞亮亮的,天宽地阔,少不得开天辟地之相。”服侍了两朝天子的老宦官和气地回答,“皇上不好鲜饰严具,可以少置几样,不用太多。摆着依然素净,看起来也有新意。”

  祁连的进言,表达得委婉,佐雅泽却听懂了。他这个书房是太朴素了,知道的,夸他勤俭爱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抠门吝啬,又没有艺术品味呢!他又想到谋士劝谏他招募学子来陪着读书的事儿,皇帝当到这个份儿上,是很失体面的吧?

  “你去画院取几幅画师新作带上,随我去见一人。”

  “皇上可是要请太后帮忙拣选?”

  皇帝顿了一下:“不了,朕去一趟神宗庙。”

  神宗庙?祁连心思百转,小叶神官今夜不当值,那么皇帝理想的参谋,当是抱恙久不上朝的虞大司命了……

  龙国九神,教条宽仁,信徒里面既有井长空、叶平宁这样娶妻生子的红尘中人,亦有虞荪这样终身不婚,甘将一生献给神祗者。冥冥薄暮翻到了深夜,地上宫城流灿汇星河,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钉死在铁铸的天幕正中,星子连绵则化作铺张的珍珠叶脉。虞荪独自一人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屋中只点亮了一盏孤灯,照着这间冷清的静室。

  夜久更阑风渐紧,纤细的凉风如同蛛丝,丝丝蜿蜒进他松树纹的领口,乍暖还寒。他瑟缩了脖子,缓缓张开眼睛,坐起来。

  已有人等在躺椅斜面多时,见他起身,马上搭一件剪绒披风在他肩上,轻柔地系好系带。他眼角映入一角黄金云龙纹样,身上随之打了个寒颤,不知该不该责怪夜风太凉。

  当朝天子驾临,怎会无人通报?!各种好的坏的念头齐涌上他心头,剪不断,理还乱:“臣参见皇上……皇上即位以来头一遭驾临神宗庙,居然就劳您为臣添衣,臣受宠若惊。”

  “老师不必拘谨,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忍心打扰您休养。”佐雅泽和颜悦色,“您久病未愈,万万不能贪凉受寒了。”

  大司命跟前伺候的下人都被遣出去待命了,祁连亲自搬了椅子请皇帝坐。皇帝落座后絮絮地唠了许多家常,虞荪一一应答,一颗心好容易才恢复平静。皇帝取出画作若干给虞荪参考,哪一幅适合挂在御书房?

  “这类事情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做来,故我私密来访,求老师勿要见怪。”佐雅泽掩在眉睫下的绛紫眸色,浓郁仿若此刻夜空,稠到极处,几乎渗出光来,“我此番操权柄持国政,阻力重重,唯恐行差踏错,不能贯彻以康阜兆民为念的主张。遥忆九岁时荣贵消尽,未尝富乐,唯识忧惧,疏于文教,投身兵戎,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而今我品一茗、置一画,皆感力不从心,无胆露怯,只得藏拙,勉强不教人耻笑了去。”

  笼在皇帝赏的一蓬温暖之中,虞荪忽地十分畏寒。他用心浏览这些丹青之作,逐一琢磨笔触境界,最终选定一幅《王驭八龙之骏图》。起笔落笔一气呵成,八匹神马跃然纸上,更兼作者是曾经画出《鵙鸟贺春图》的国手,对佐雅泽来说寓意非凡。

  “此上古八骏良马,嘶风逐电精神壮,踏雾登云气力长,正匹配皇上的壮志豪情!”

  虞荪恭恭敬敬地把画轴呈向祁连,然而皇帝按住祁连伸出去接画的手,一径凝视大司命苍老的面容。

  “亚父,您与孩儿生分了。”

  这一声蕴藏茫然、交糅凄楚、饱含失望的“亚父”,猛烈地抽在老人颊上,打得他头晕耳鸣。

  五年师生,十年恩义。

  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得圣心,虞荪在堂溪襄的授意下,辅导未入宗学前的十三皇子课业,让他同神官们一块儿念书习字。

  ——老师,我可不可以称呼您亚父?

  ——这如何使得!郎君,不可!不可!不可!

  ——那我趁四下无人了再叫,好不好?

  ——郎君……

  ——好不好?

  ——郎君……唉!

  彼一时,他望向他的目光永远温和,没有惊疑或躲闪。他时常笑着抚摸他的头,掌心从无颤抖。他在天威浩荡和世情冷暖的夹缝处保护他,想方设法,尽心竭力。

  此一时,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他一朝登顶,同时如履薄冰,连进他的屋门都成虚妄,生怕他误会他作鸟尽弓藏的宵小。可是这一笔人心疏离的破折,到底被岁月献上来了。

  “十年了……亚父,回归这座镶金嵌玉的樊笼,您终是与孩儿生分了。”

  佐雅泽犹自嗟叹,那边厢虞荪早已狠下心,旧时光里的情谊,不欲辜负也要辜负,不欲割舍也要割舍!与小人交,共享乐易,共患难难;与天子交,共患难易,共享乐难!他怎可心无顾忌,没有为人臣子的自知之明?

  认真收拢那幅八骏图,又除下披风包覆在外,老人郑重地把画轴递到祁连手中,再不发一语。佐雅泽不服气,找了些旁的话头来撬虞荪的嘴巴,孰料虞荪一张口,顾左右而言他,说的是等皇帝服除,勿忘预选淑女选妃。

  先帝大行,山陵未毕,新帝须守孝三年,虞大司命这么说话,怕是送客之意。佐雅泽热脸贴了冷屁股,不由得悻悻道:“老师果然热心肠,体恤我这光棍汉,提早三年赶着做媒。”说罢,摆驾往重巽宫而去。

  行至半路,皇帝叫停,长长叹了一口气。

  “今晚星辰明亮,想来明日的天气不错。”

  他探头观星,低低地说道。祁连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他盯的方向是北斗星。

  具体来说,看的是北斗第七星。

  摇光,又名破军,为应星,主兵。

  佐雅泽贪看半晌,才重新朝寝宫行去。可是整个内廷反常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宫女彩娥内监侍从个个哭丧着脸,罔顾宫规地乱跑,险些冲撞了圣驾。

  “这边糟哄哄的怎么回事?!”祁连拦下一人,大声训斥,“成何体统,都反了不成!”

  那宫人惶恐地跪下去,头涔涔,泪潸潸:“小的不敢!回、回祁公公的话!是罗太妃……逃宫,在小角门被巡查的侍卫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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