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江山如寄 > 第17章 六 傲慢与偏见 1

第17章 六 傲慢与偏见 1


  世有诗云,一入宫门深似海。

  何为深?

  讳莫如深,深则隐。

  皇宫内院这片深海,禁忌的风浪无数,好在有城门宫墙严实地堵着,丝毫渗漏不出去。譬如新近的罗太妃逃宫一案,使得宫中人人自危,满目皆是惊弓之鸟,宫外的都人们却是一点儿风声都不曾听闻,就连文武百官中也是知情者甚少。

  也有人千方百计地打探着这桩案件的细节,更在日出之前就堵在宫门口,要求上朝面圣。

  “卢大人,罗大人,你们官职不够,在下不可能放你们进宫。”守门的禁卫铁面无私,“况且早朝时辰未到,擅开宫门为死罪。不便不周之处,望两位大人海涵。”

  事关哈萨图皇族,琉国焉有放手让龙国内部全权处置自家帝姬的道理?罗黛和卢延卡无奈,商量一番后决定在金钉朱漆的宫门外守株待兔,拦住陈丞相的车驾请他代为说情。卢延卡为了安慰罗黛,搜肠刮肚寻笑话逗她:“没事儿,别说我们两个了,就连丞相也曾在此处碰壁哩!还是字面意义上的‘碰壁’……”

  且说龙国首都暹京乃是花锦城池,首善之区,内有三十六里御街,又二十八座城门。辇毂之下,人物繁阜,万国咸通,雕车竞争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天子亲设刑天、应龙、少昊为京管三大营,分别肄习营阵、巡哨、骑射,内卫京师,外备征战。

  四更时,宫门启,朝马动,朝士至。海若大道上,高官乘车挑灯,低官策马秉烛,各拿白纸写明官衔姓名,以便按阶位排序入皇城,灯火闪烁如昼晓寒销,百姓谓之“火城”。昔有一则关于火城的趣事,说是某日丞相陈雍和起晚了,唯恐迟到,来不及点灯便匆匆赶来。本想一路借光也无妨,岂料百僚畏惧,皆扑灭火烛以避,于是陈丞相的车子于摸黑中顺利撞上宫城那砖石间甃的城壁……

  罗黛听后,礼貌性地回之一笑,随即抱臂在胸,专心等待陈丞相上朝。但陈丞相来是来了,也被拦住了,却决计不肯蹚浑水——

  “兹事体大,内情复杂,罗太妃身为贵国帝姬,理当请二位同族使节参与定夺。可是罗太妃又是侍奉先帝的后宫之人,涉及到今上的隐私家事,你我皆为外臣,却是无权过问了。”

  “那么,敢问今上预备以哪个身份,拿住她进行审讯?”

  “容我稍后向今上禀明,相信今上会尽快给贵国一个满意的答复。”

  “满意的答复”?罗黛现在就对陈雍和的说辞非常不满意,只是她委实没有多余的法子可想,不得不做出让步,眼睁睁地看着丞相的车灯消失在宫门甬道的尽头。

  “卢延卡,我们回去等旨吧!逼之过急,皇帝恐怕要怀疑姐姐逃跑是我们里应外合的计划了。”有一滴水落在脸颊,她伸手抹了去,闭眼,复睁开,苦笑道,“龙国人哪里知道,姐姐其实,恨着琉国呐……”

  ——远在罗睺琉主安排长女葩兰嫁给索国的黑木可汗的时候,罗黛和雪玛并未预见到悲剧的任何征兆。长达九年的叛乱刚刚平定,国敝民疲,内外交困,出嫁帝姬做国质婆,教两国结为唇齿之邦,解除战争的危机,不失为一条万全之策,是故几乎人人认同琉主的做法。

  唯一不和谐的声音,来自琉后拉梅珠。

  安敦尔琉主出于拉拢的目的,曾有意撮合长子与财政大臣兹密的独生女拉梅珠结连理,结果穆瓦塔亲王很是不喜未婚妻内向怯懦的性子,拒婚改由弟弟代替。帝后成婚二十余载,拉梅珠一直恪守礼法妇道,本本分分地在深宫抚育孩子,轻易不敢露面。直到葩兰和亲的旨意下来的那一刻,这名一贯敬畏丈夫的女子才不得不以母亲的身份,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挺身而出,冲入议政厅打断会议。

  “陛下,我反对!”她言辞激烈,身体由于激动而剧烈摇晃,“小邦请婚大朝,是为求好之缘,您做此部署,是在妄想索国为我琉国万世永倚么?”

  为了力证琉主不配替琉国的前途定论,她更铤而走险,当众揭发琉主的丑事,以期将他拉下神坛,令和亲作废:“我,拉梅珠·兹密,正式宣布指控罗睺·安敦尔!”

  罗睺端坐在王座上,眼神变得深沉。他满头长发一丝不苟地朝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箍一圈白金环。他内穿雪白的窄袖长袍,外着深蓝广袖外褂,领口绣一圈朱色火焰状纹章。

  “罪名?”

  “我指控他……目无法纪,金屋贮娇,阿世盗名,欺世惑众!于国家不义,于婚姻不忠,于亲女不慈!”

  在场的人听到后,都笑出了声:琉主犯了这等罪?他的为人驰名中外,誉满拂林,有口皆碑,举世难出其右。这种指控,就好像一棵树跑得太快踩坏农田,一只蝴蝶暴力掠夺了猪羊一般滑稽!

  满堂哄闹之中,唯独罗睺和他的结发之妻没有笑。他站起来,鼓励她完成对自己的攻击——“我指控他拥有一名地下情人,并且藏在我的娘家,教我父母来伺候,好加倍羞辱我!”

  “我承认,”琉主离开王座,“拉梅珠·兹密所述,皆是事实。”

  “我作证,”兹密声细如蚊,“琉后殿下所述,皆是事实。”

  议政厅里的大臣们霎时间如罹雷殛,朝服沉甸甸地覆盖在身,仿佛一片参差不齐的簇新的墓碑。莫非琉主真是“满月所诞”,所以一并继承了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旦这桩丑闻被宣扬出去,皇室必定蒙羞!民众要怎么接受他们完美无缺的贵公子,竟然是个长年包养情妇的伪君子?……

  当罗睺走到拉梅珠身前,她苦苦地哀求他道:“请怜悯我,施舍我你的人性,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他及时接住她摇摇坠落的身体,属于母亲的巨大哀伤,径直自她蓄满泪水的眼睛灌进他的眼睛。叹息着低头,他附耳告诉妻子一句话。

  没有人知道那句话的确切内容,但显然她听完就崩溃了,发出的尖叫极其凄厉,以至于一蓬血雾霎时间在她喉咙□□炸:“我恨你,罗睺,我恨你!我诅咒你,你这个骗子、魔鬼、怪物!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他耐心地替她擦干净嘴角的鲜血,抱起她,亲手送回寝宫。

  后来,流言从许多喝醉了酒的兵役口里说出,不经意间传入屋檐下避雨的吟游诗人耳中。诗人把听来的故事编进诗歌,在每一条大街小巷弹唱,女人听了会流泪,男人听了会沉默。酒馆老板收下可观的小费,慷慨地把小道消息分享给邻居,走街串巷的小贩在收钱之余,也会透一丝口风给那些好奇的买主——

  刚创下丰功伟绩的罗睺琉主坦承出轨,拉梅珠琉后软弱一生,选择自灭来抗争丈夫的不忠。她溘然长逝,草草入殓葬仪从简,震惊全国。

  也许正是在两人互相依偎着的那一瞬,绝望的拉梅珠,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吧?越来越多的琉人推测,琉主那句话,说明的是他非但不会收回成命,甚至还在策划第二次和亲。在帝姬雪玛远嫁龙国变成事实之后,琉主一言逼死发妻的罪行,得到了认证。然而人们始终不曾真正宣判琉主有罪,只会翻来覆去地喟叹: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作为月亮扎根于夜空那样深深植入臣民灵魂的人物,罗睺的一生都在明处,随人或瞻仰或贬责。人民痛心疾首的是他形象的蒙尘,模范的覆灭,一首史诗的虎头蛇尾。至于拉梅珠,这个始终在深宫飘忽的影子从没在任何人脑子里生动起来,连她的生身父母都倾向于她的夫婿,用沉默和不作为来包庇他。

  适逢两国边境线上战火蠢动,隔几天就传出些索贼拥众劫掠郡境的消息,惶惶无宁日的琉人触底反弹,加倍怀念罗睺治下的安定。嫁一个皇女过去,抵消一场潜在的战争,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风口浪尖的丑闻犹如蔽月的乌云般消散,琉后拼死来阻止琉主,倒显得她不恤百姓,活该做了天下大势的祭品。

  ——在救亡图存的大义面前,个人的生死得失永远微不足道。可是一个人再微小,对于珍视她、爱赖她的人来说,也是重要的……

  回忆在眼前一幕幕闪现,又一滴水打在罗黛头上。

  落雨了。

  雨势顷刻间变大,小贩忙着收摊保护货物,行人跑到檐下去躲雨,热闹的街市转眼就空了,唯独两位琉人脚步沉重迟缓,仿佛天上下的是刀子,割在他们身上,痛得寸步难行。

  ……

  琉国驻京国信使足足盼了三天,也没等来宣召的圣旨。为什么?因为皇帝与襄太后意见相左,罗黛在宫外心焦如焚了三天,佐雅泽就同襄太后在大内争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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