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屌丝日记
这一年，国庆与中秋重叠在一起，中秋当日，一家人简单吃了一点，便到墓园给一美的爸爸妈妈扫墓。
路上，一美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一棵棵大树、一幢幢高楼在眼前一闪而过，眼中闪过丝丝落寞。
书庭看在眼里，轻轻拍了拍一美的手背。
到了墓园，看到紧紧挨着的两座墓，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爸爸。
墓碑上，他们的样子那么年轻，那么青涩，他们的生命都停留在了一美13岁那一年的夏天…
一美没有落泪，而更多的，只是麻木。
每年清明一次、祭日一次、中秋一次的扫墓，叔叔婶婶无论多忙，都一定会抽出时间精心准备。
不见得是为了在九泉之下的弟弟、弟媳，更多的，其实是为了一美。
只是在一年365天中，抽出3天来看爸爸妈妈，不知不觉间，对于一美，竟都成为了一种情感的负担…
想到这里，一美自己也吓了一跳。
负担…
小时候，妈妈出门一两个小时，便会大哭大闹的一美，如今竟会认为一年见三次面，会是负担。
这些年，她用吃与睡，用安逸与快乐，用综艺、小说、电视剧等一切粗劣的刺激，麻木了自己，逃避了自己本应承受的痛苦。
她确实过得很舒服，却无丝毫尊严可言。
负担…她甚至放弃了良知。
想着，一美麻木的内心，总算钝钝地疼了一下。
回到家，婶子煮了一大锅书庭带来的阳澄湖大闸蟹。
Q弹的蟹肉，绵密而咸咸的蟹黄。
在以前，一美至少要吃出两堆蟹壳，婶子也会在旁边给她加油：“来，再吃一个。再吃一个，都吃了，下一顿就吃不了了。”
只是这一日，她吃了三只便不吃了。
连胃口一向很小的书庭，都吃了四五只。
一美起身说：“我吃饱了，想回房躺一会儿。”
婶子有些奇怪，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跟上去。
叔叔拦下了她，知道是一美刚从墓园回来，心情不太好：“你让她自己安静一会儿。”
一美的房间里，各色家具一应俱全，乳白色间黛色的色调，看起来简洁大方。
床尾铺着一张圆形地毯，羊羔毛的材质，光脚踩上去软软的。
一美走过去，打开了自己的衣柜。
里面整整齐齐列着满满一柜的衣服，不乏一些好看的裙子、衬衫，只是她一次都没有穿过。
倒是几件卫衣、运动服，都快被她穿烂了。
她把三件从高三一直穿到现在，由于舒适度无可替代，而一直舍不得扔的卫衣拿出来，取下衣架，扔进了垃圾桶。
她要减肥，她要穿上那些漂亮的衣服，她要争气，她要考研！
哪怕不是为了她自己，哪怕是为了叔叔婶婶，为了良心，她都不应该听之任之地堕落下去。
国庆假期结束，回校的那一天，婶子陪她一起整理行李。
婶子说：“这一去，再回来就是元旦了，把冬天/衣服都装上。”说着，把她XL号的Only羽绒服，as卫衣，40号的UGG的雪地靴一齐放进了箱子，又往她的背包塞了满满一包特产。
虽然一美最近也在养蛙，知道一个孩子远行前，父母是什么心情，但还是说：“不用了，我吃不完。”
婶子自信地说：“怎么吃不完，我还怕不够呢！你姐姐从上海带回来的，都是好东西！”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室友…”说着，又给她塞了一包，“回去跟室友们一起吃。”
一美看着婶子，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一下涌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眼球酸涩、肿胀得难受。
“谢谢。”
婶子听到惊了一下：“这孩子，说什么呢！”
下午，婶子开车，姐姐和一美坐在后座，一起出发去火车站。
车上，姐姐一再嘱咐：“出门在外，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收好自己的东西。钱呢，该花的地方一分都不要省，不该花的地方，也别乱花。别一天天就知道吃外卖，对身体、对皮肤都不好。别总是傻傻的，知道吗？”
一美用力点了点头：“嗯！”
“人心险恶，我们倒是希望你一辈子天真烂漫，只是离开了家，你会遇上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知道吗？”
“嗯！”
到了火车站，取了票，一美和婶婶、姐姐道了别，便从后备箱拿出一个行李箱，一个满满当当的背包，背上，检票进站。
由于昨天才匆匆买了票，没有买到高铁、动车，只买到绿皮火车。
火车上，一美见一个老奶奶没有座，便把自己的座让给奶奶，自己在一边站着。
奶奶连声说：“谢谢！谢谢你了，小姑娘！”
做了好事，一美自己也心情愉悦，说：“没事的，奶奶。”
火车进了一条长长的山洞，一美不经意间从窗上看到自己，肥肥的脸蛋、黑黑的皮肤，无神而空洞的眼睛…
一美暗暗下了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改造自己，像姐姐说的，照顾好自己，收好自己的物品，一定要自己爱自己。
正在这时，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是室友B发来的一条QQ信息。
图片上，是她的SK-2摔碎在地，乳液溅了一地的样子。
B说：“怎么办？/小纠结/小纠结/小纠结/小纠结”
一定是B偷用她的乳液，不小心打翻了。
手机又“嗡—嗡—”震动了两声，她说：“我不是故意的…你还要吗？要不，我帮你清理一下吧…”
换在以前，一美一定会大方地说没关系，只是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感到胸口顿时烧起了一团无名火。
正在这时，火车终于走出了山洞。
不知道为什么，一美感到眼前好亮、好烫，几乎要把她的眼睛灼伤了，仿佛那一颗巨大而滚烫的太阳，此刻，就砸落在她眼前。
一美用胳膊死死挡住了双眼，却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再一次睁开眼，一美只是感到头痛欲裂。
正值中午，一道刺眼的光直射进她的眼球，她不禁眯起了眼。
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头顶悬挂一个吊瓶，旁边又是一张病床，像在医院病房，只是哪家医院这么简陋？
窗子、门都是木制的，漆了一层宝蓝色油漆，一些地方已经晒得掉了漆。
吊瓶是塑料瓶，而非新式的塑胶袋，挂吊瓶的铁杆生了锈，病床就是一张小铁床，没有把人摇起来的功能…
尤其是墙，上面一半是白色，下面一半用油漆刷成了蓝色，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墙了。
总而言之，整个病房，都散发出一种古老、落后的意味。
和煦的阳光照射来，暖暖的，懒洋洋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一美只是觉得恍若隔世。
待脑子里“嗞—”的一阵杂音消散，一美迷迷糊糊听到走廊里，医生与婶子的说话声。
医生说：“小腿愈合很好，不会落下残疾，剩下都是一些皮外伤，所以现在最严重的，就是脑震荡问题。”
脑震荡？郑一美听了心中一惊。好好的，她怎么就脑震荡了？
婶子急切地问：“片子什么时候出来？”
“今天下午。”
这时，正站在妈妈旁边的书庭，悄悄推开门，溜进病房，见一美睁着眼睛，便大喊了一声：“妈妈！妹妹醒了！”
声音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一美看了姐姐一眼。是她眼花了，还是怎么了？姐姐忽然变得好小！
不是个头小，而是五官、打扮、言行，都变得如此稚嫩。
两坨婴儿肥，正顽固地贴在她的双颊。
五官还未长开，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嘴也圆圆的，加一个蒜头鼻。眼珠子黑黑的，正咕噜咕噜转。
可爱有余，而精致不足。
再说打扮，高高绑了一个马尾，系了一个红色塑料蝴蝶结，上身穿了一件土气的白T桖，下身穿一条短裤。
一美脑子懵懵的，只是想着，多少年前的衣服了，姐姐怎么又翻出来穿上了？
听到书庭的话，叔叔婶子连忙走了进来：“一美啊！你可算醒了！”说着，几乎激动到热泪盈眶。
不只书庭，连叔叔婶婶都年轻了好多。
叔叔的啤酒肚不见了，头发乌黑、浓密，看起来十分精神。
婶子瘦了好多，眼角的皱纹变淡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穿了一条连衣裙，背了好看的小包，竟留了一头长头发？
天啊！她到底是睡了多久？婶子的头发都这么长了！
一美问：“叔叔，婶婶，我怎么了？我现在在哪儿？”
婶子说：“出车祸了！不过没事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车祸？一美服气了，火车出车祸？这种事，她只在段子里听到过，竟被她碰上了，她还可以再倒霉一点吗？
火车车祸——她觉得下一秒就会有记者闯进病房，向她询问当时的情况，且当天晚上登上央视新闻，晚上七点在CCTV全国直播！
婶子抹了一把眼泪，问一美：“一美啊，渴不渴？喝不喝水？”
一美点了点头。婶子倒了一杯温开水，试了试温度递给她，她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医生走进来，检查了一下她的腿，又听了听心音：“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好好休息即可，再一个就是脑震荡，CT结果下午出来，如果脑子也没问题，那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婶子连连点头，把医生送了出去，而后回到床边坐下，又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可怜的孩子…”
叔叔说：“一美啊，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婶子给了叔叔一个眼色：“别说了，等她好点了再说。”
“迟早要知道。”说着，叔叔看向一美，“一美啊，你爸爸，还有你妈妈…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里，一美只是感到脑子里“嗡—”的一下。
不是因为爸爸妈妈不在了，她的爸爸妈妈早不在了，而是因为…
难道她重生了？
郑一美想着，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便痛苦地闭上眼，捂住了头。
婶子责怪叔叔：“叫你别说！一美才刚醒过来，她怎么受得住！”
书庭跑过来，蹲在一美床边：“一美，没关系的，我爸爸妈妈会收养你的，我也一定会好好对你！”
婶子也安慰：“是！我们商量过了，把你接到林城，跟我们一起住！一美啊，婶子会拿你当亲生孩子，叔叔也是，我们一定会好好爱你！”
书庭说：“我们可以住一个房间，平常一起上学，像亲姐妹一样相处！”
而一美只是胡乱摇了摇头，说：“镜子。”
“什么？”
“镜子。”
婶子便从包里拿出一个化妆镜，一美接过来，照了镜子一眼。
这是谁？
小小的脸庞，精巧的下巴，虽黑，却也算眉清目秀，眼睛里充满了灵气。
一美的眼睛，又从镜子，慢慢滑到拿镜子那一只手，那只胳膊，细细小小的，像一只小鸟腿。
当年，她就是这么一个又黑又瘦的小丫头，难道，她真的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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